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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文纓玉面掛淚,哽咽道:“大嫂子都與女兒說了,這都是女兒不孝,叫父親母親為女兒爭執了!”

  袁伯爺素來疼愛女兒,見女兒如此,只默默坐下,冷哼了一聲:“她倒傳話的快!旁的本事沒有,就一張嘴皮子慣會道人長短!”

  袁夫人一聽丈夫對自己外甥女有不悅之意,連忙撲了過去,摟著女兒哭道:“我可憐的纓兒,你爹爹兄長好狠的心喲!”

  袁文紹臉上現出不虞之色,忍不住道:“母親!若是旁的也就罷了,您開口就要華蘭的陪嫁莊子,那在京郊足有十幾頃良田,況且如今盛家就在近旁,這田地若有變動,當他們不知道麼?!你你,你叫兒子以後如何在岳家抬得起頭來,你叫華蘭以後如何回娘家!”

  說起這個,袁伯爺又惱怒起來,指著袁夫人大罵道:“正是這個理!這些年來,你當我不知道你明里暗裡算計了二兒媳婦多少家私?!親家那是厚道和氣,才不與我們來計較!且不說嫁妝本是媳婦的私產,便是夫家急著周轉些,也不好太過了!你倒好,就差明搶了!你還要臉不要?!”

  袁伯爺越說越氣,忽想起一事,大聲喝道,“前日三房的兩位弟弟來尋我訴苦,說連著尋了幾門親事都叫huáng了。就是你,敗壞了我們袁家的臉面,外頭都說袁家婆婆刻薄,慣會qiáng占兒媳嫁妝,誰還敢嫁來我家!你還有臉在族裡擺大嫂架子,我都替你臊死了!”

  想起幾個老弟弟,袁伯爺面上湧起愧疚之色,袁家門第不上不下,要尋幾門登對的婚事不容易,想到為著自己老妻糊塗而連累族人,他更是心頭冒火,又發狠的罵了幾句。

  袁夫人一臉委屈,壽山伯夫人自來瞧不上自己這弟媳婦,偏這樣,她反想在她面前爭個體面。

  袁文纓心明眼亮,知道癥結出在哪裡,便跪在袁夫人面前,哀聲勸道:“我知道娘是為了女兒好,可是娘……您想想,姑姑就是袁家出去的姑娘,我們家底如何她還會不清楚麼?姑姑素來疼愛女兒,便是女兒沒帶一文錢過去,難道姑姑會委屈了女兒不成?!若女兒帶著二嫂的田莊或田莊折成的銀子嫁過去,反叫姑姑鄙夷了呀!……二嫂子自進門後,直拿女兒當親妹子疼愛,什麼好吃的好穿戴的不是先緊著我,母親這般行事,反傷了二嫂的心,豈不叫我們姑嫂難處了?!”

  袁夫人見人人都向著二兒媳婦,如同口含huáng連一般,一句話也說不出。

  袁文紹心裡寬了些,總算這妹子還是明白人,袁伯爺欣慰的瞧著女兒,長長嘆了一口氣,想起兒子剛才說晚間還有事要出去,連忙給兒子打了個眼色,袁文紹看見,緩緩的貼著門沿出去了,卻不往大門處去,而是直奔西側小院華蘭處。

  一腳跨進屋裡,只見華蘭一身半舊的翠底小碎花鑲絨邊錦棉對襟褙子,袁文紹心裡一陣內疚,想起華蘭剛嫁過來時滿箱子的簇新衣裳,如今卻……華蘭坐在炕邊,支著肘子靠在炕几上,見丈夫來了,神色淡然:“事兒完了?”

  袁文紹點點頭。

  華蘭悽然一笑:“回回都這樣,此次都如此,好好一個家非要鬧騰;我真想問問母親,我到底有什麼地方不好,她定要尋我的不是?若母親真容不下我,早早寫封休書與我,我自會下堂求去,何必叫我這麼零碎受罪!”說著淚水便順著面頰淌了出來。

  袁文紹上前一把摟住妻子,軟聲安慰道:“你渾說什麼,我們是要白頭偕老的,便是你想走我也不放人的!”

  華蘭哭的淚水連連:“不是我不孝,我只想問一句,這日子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呀?我陪嫁過來的銀子早沒了,衣箱裡的好料子好物件也都叫母親見天兒尋颳了去,如今她竟念想起那莊子來了,母親,母親……到底想怎樣?!家裡又不是過不下去了?!”

  華蘭淚如泉湧,嚶嚶哭倒在丈夫懷裡,袁文紹心裡也異常憤恨,其實他很清楚自己母親的心思,不過是瞧著華蘭娘家得力,她既得公爹喜歡,又受丈夫寵愛,相形之下,自己這個婆婆反倒被壓了一頭。

  袁文紹也不好說什麼,只能軟言安慰,華蘭忽然從丈夫的懷裡直起身子,神色堅毅,大聲道:“紹郎,若只有我一個,跟著你便是吃糠咽菜,也絕不喊半句苦!可是……可是……”她哭了起來,“我只可憐幾個孩兒!他們……他們可還小呀!”

  袁文紹看著妻子哭的死去活來,心裡也如刀割一般,華蘭哭訴著:“將來這爵位是大哥的,瞧著母親這架勢,家產咱們怕也分不到什麼了;那幾個孩兒們可怎辦?!上回我娘來已起了疑心,我哄她說孕婦穿舊衣裳舒坦,可莊姐兒身上的衣裳卻騙不了人,回頭我娘就送了兩匹大紅織錦來!外祖母送東西給外孫女還好說,若再有些旁的,豈不是打袁家的臉?!”

  袁文紹陡然生出些警惕來,下顎一收,目光中she出幾道冷光,道:“……你以後也不要事事順著母親了,若母親再有什麼索求,你便來告訴我!還有……”他頓了頓,狠狠道,“你若身上慡利,明兒把秋娘那四個丫頭賣了!”

  華蘭大吃一驚,顫聲道:“那……那可是母親送你的通房,可不好……”

  袁文紹眼神中隱含怒氣:“母親不是說家計艱難麼,還說給妹子辦婚事手頭緊;平白養著那幾個做甚?回頭你就賣了她們,還能省下些丫鬟婆子,把賣了銀錢都送去給母親!看她再說沒錢?!”

  華蘭心裡大喜,卻不敢露出表qíng,只囁嚅道:“這,這成麼?”

  “有什麼不成的?!我早瞧著那些妖妖嬈嬈的玩意不省心了!”袁文紹是行伍出身,說話素來利落,一拍板便決定了。

  華蘭用力抹乾淚水,知道是丈夫在體貼自己,柔柔的依偎過去,夫妻倆溫存了稍許,華蘭推開丈夫,笑道:“今晚不是竇大人要宴請麼,紹郎可別耽誤了,趕緊過去罷!”一邊說著,一邊從炕頭處捧過來一個沉甸甸的小包袱,塞到丈夫手裡,溫言道:“拿著吧。”

  袁文紹一接過來,就知道是滿滿一包銀子,心頭一緊,打量了華蘭一番,忙道:“你那金項圈呢?”

  華蘭赧然一笑:“都做娘的人了,還戴什麼金項圈?”

  袁文紹知道那金項圈是盛家女兒每人一個的,華蘭如今竟要靠典當才能為自己打點,心頭更生出對袁夫人的憤懣,鏗聲道:“你放心!你的嫁妝以後我一點一點給你補回來!”

  華蘭笑的很溫柔:“紹郎是守信之人,從未食言。”

  夫妻告別一番之後,華蘭含笑目送著袁文紹出門,待他走遠了之後,她嘴角的笑意慢慢冷下來,凝色而坐,過了會兒,一個年輕媳婦子打帘子進來,笑道:“大姑娘,姑爺出門了。”

  華蘭點了點頭,那婦人殷勤的扶著華蘭躺上炕,打疊好被褥,才笑道:“大姑娘又贏了,這兩年,姑爺可是回回都向著您的;老太太若知道了,定會高興的。”

  華蘭神色冷淡,緩緩道:“熬了快十年了,總算有點盼頭,翠蟬,腿有些酸。”

  翠蟬連忙伏到炕邊給華蘭輕揉著小腿,華蘭半闔著眼睛,問道:“你可都探聽來了?”

  翠蟬知道華蘭問的什麼,低聲道:“用不著探聽,伯爺的聲音大的很,不少人都聽見了;伯爺狠狠訓斥了夫人一番,纓姑娘也幫著勸說,還說……哦,還有一封休書。”然後她立刻把袁伯爺曾寫過休書的事說了一遍。

  華蘭兩眼大放光彩:“真的?!”

  翠蟬用力點頭,捂嘴偷笑道:“這下子夫人可丟人丟大了,瞧她以後還怎麼在奶奶面前擺架子耍威風!”

  華蘭面含笑容的躺下,閉著眼睛,悠悠道:“大約這次能消停的久些罷;還是祖母說的對,這女人呀,過日子一定要用腦子,不能稀里糊塗的叫人欺負,也不能全憑心意的鬧脾氣,置氣,賭氣。”

  翠蟬笑著聽了,一邊輕輕捶著腿,她看著華蘭一臉疲憊,忍不住籠袖抹了抹眼睛,低聲道:“大姑娘可是真不容易,每回我們回去,房媽媽總要拉著我問半天姑娘過的好不好。”

  華蘭想起盛老太太,眼眶濕潤了,泣聲道:“都是我不孝,叫祖母替我操心了;這回為著明蘭的事兒,她定是惱了我了。”

  翠蟬忙道:“怎麼會?!老太太也就這一會兒的氣性,回頭見六姑娘過的好了,她也就不惱了;上回太太來時不是說,老太太如今瞧顧家順眼多了麼?”

  她原是壽安堂出來的,華蘭出嫁時房媽媽親自挑出來送了陪嫁的,後來嫁了打理華蘭陪嫁的一個管事,如今是華蘭身邊極親信的助力。

  華蘭破涕為笑:“沒錯!顧二郎也真是個急性子的,換過庚帖這才幾日呀,就急著往我家送年禮,整箱整箱的好料子,江南的紗綢緞羅不說了,關外的皮子,猞猁,紫羔,狐裘,雪熊,還有半尺長的雪參,我娘收的手都軟了,敢qíng他是早攢著了,單等過明路了!”說著,華蘭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

  翠蟬聽的一陣羨慕,張大了嘴:“這麼多好東西呀,老太太縱算瞧不上這些身外之物,也該曉得顧家的鄭重心意了。”

  華蘭點頭,微笑道:“正是。”低頭間,忽看到自己身上半舊的衣裳,一陣黯然。

  翠蟬偷眼瞅看華蘭臉色,便知道她的心思,連忙附過去,輕聲道:“大姑娘別往心裡去。六姑娘還未出閣呢,說起來顧家門裡水也深著呢,六姑娘將來還不定有多少陣仗要應付,且得辛苦了,而您卻是眼看著要熬出頭了。老太太不是說過嘛,但瞧著姑爺如何,若姑爺是個沒心肝的,你就收攏銀錢多顧著些自己,若姑爺有良心又心疼你,您就一門心思的為他著想,什麼也別吝嗇!”

  華蘭精神一振,面露喜色,拉過翠蟬的手,溫言道:“幸虧老太太把你給了我,這些年都靠你給我寬心,罷了!怎麼說我也沒把嫁妝都賠了出去!……如今實哥兒他爹也知道好歹了,再不肯一股隆冬的把銀子都交給婆婆;只要他肯與我一條心,多少銀子我都捨得,回頭謀幾任外放,日子便好過了。”

  翠蟬聞言,湊趣的笑問道:“姑爺不是前頭才升了五成兵馬司的分指揮使麼?姑娘好大的心眼,剛吃上碗裡的,就惦記起鍋里的了?”

  華蘭一指頭點在翠蟬額頭上,嗔笑道:“你個小蹄子,會來消遣主子了!”瞪完翠蟬,她微露愁色,輕輕嘆息,“說起來,如今我只覺著對不住老太太,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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