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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手掙來的第一份銀子,我送去了京城的曼娘處,我自己犯的過錯,我自己來填。

  我會養活他們,不叫他們母子挨餓受凍,但我決不再見她;看清了她的為人和步步算計,我只覺得後背發涼,她領著孩子到處尋我哀求,我更覺得一陣驚懼警惕。

  江湖子弟少年老,午夜夢回,倒常常想起那個扔泥巴的小丫頭。

  一場京都變亂,天翻地覆,我替八王爺提前進京探查消息,不意遇上袁文紹,他為人不錯,不但不以我一身落拓打扮而輕看我,還邀我去喝他兒子的滿月酒。

  我心頭一動,袁文紹的妻子不也是盛家女兒麼?

  我特特在去筵廳路口的庭院裡等了半響,一轉頭便瞧見了她,忽忽幾次花開花落,扔泥巴的小丫頭竟變成了個清麗明艷的女孩,滿庭春色,海棠樹下,一春的明媚仿佛都被她蓋下去了,我看了足有半響才說話。

  我暗暗點頭,齊衡那小子頗有眼光,早早就看出苗頭了。

  她顯然並不想與我多說什麼,所以我無論說什麼,她都一概配合。

  我提起亡父,她就一臉哀傷狀,很真誠的勸我節哀順變;我說對起余閣老的歉意,並願補償,她就作十分理解的欽佩狀;我表示她若有急難之處願相助一二,她一雙大大的眼睛明明盛滿了不信,卻擺出一副很感謝的樣子,就差拍手鼓掌叫好了。

  我氣結。

  最後,我裝出一副長輩的模樣訓了她幾句,在她驚訝不已的神色中,威嚴穩重的離去。

  ——齊衡說的沒錯,她是個巧言令色的小騙子!我很乾脆的下了結論。……然後,我忍不住回頭,悄悄多看了她一眼;這年頭,騙子大都生的很好看罷。

  後來,這騙子遇上了水賊。

  我從水裡撈起了她,她凍的渾身哆嗦,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轉著小腦袋慌張的四下張望,然後,一船人中,她一眼就認出了我,笑顏如花,我忽覺著心頭一片柔軟。

  湖光水聲,夜黑風冷,只有她的一雙眸子明亮若星辰,我想,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這樣好看的眼睛了罷。

  ……然後,她請我救她的丫鬟們,我嘆氣著閉了閉眼睛。

  我就知道,這小騙子不會平白對人好,叫的我這麼熱乎必有所求,我狠狠瞪了她一眼,可卻止不住的彎起唇角;我覺著自己有病,叫人使喚了還這麼高興。

  好容易救起了她的一干丫鬟僕婦,還沒等我去報功,就隔門聽見她在說我壞話,我叫彭家涮了,她居然還說‘qíng有可原’?!隨後,她還提議叫我娶了曼娘得了?!我堅定的表示曼娘已經不可取了,她竟然還暗暗丟了兩個嘲諷的小白眼給我?!

  這還沒完,接著,她又得意洋洋的給我定論,什麼‘骨子裡卻是個最規矩不過的’?!我本來就很規矩,到現在我連她一根頭髮都沒沾過!何況經過曼娘之事後,我以後都不會隨意和女子親近了。

  我真想一把掐死她算了!

  不過她的脖子真好看,像小時候吃過的江南糖漬水藕,又水潤又甜美,我忽覺著嘴唇有些發乾……別掐了罷。

  我一個恍神,居然叫這騙子猜出了嫣紅死的不簡單,好吧,這年頭,騙子大多還很聰明,她猜的雖不中卻不遠矣。

  很好,顧廷燁,你越活越回去了;我撂下兩句狠話,再次拂袖而去。

  然後,她南下金陵,我北上京城。

  京城南郊,一處田園民宅,我洗去一身塵埃,卸下半年疲憊,躺進chuáng榻里,年邁的常嬤嬤捧著湯婆子為我燙熱被褥,我倒在炕上聽她絮絮的嘮叨,軟軟的蘇南腔子,囉囉嗦嗦的關心,我好像回到了小時候,母親還沒有去世時。

  “……哥兒呀,瞧你這累的,外頭買賣不好做,你也莫要亂跑了,嬤嬤這兒有些銀子,回頭你置些地,安穩的過日子罷。”常嬤嬤一臉心疼,她始終以為我在外面跑生意。

  我道:“等這趟買賣過了,我便能定下來。”如果我沒死在戰陣中的話。

  常嬤嬤乾枯的面容露出忿忿:“都是那群黑心肝害的!海寧白家的外孫子,居然要出去掙這份辛苦錢!當年咱們白家的銀子多的堆山填海,如今卻……”

  常嬤嬤每回都要嘮叨一遍海寧白家的好光景,我早木然了,只淡淡道:“無妨,銀子我自己能賺回來,該我的我都會拿回來。”

  常嬤嬤怔怔的瞧著我,嘆道:“你和大姑娘一個脾氣,又烈又倔,什麼苦都往心裡放,打落牙齒和血吞;當年她若肯忍一忍,也未必會……”

  “嬤嬤,別說了。”我肅然打斷了她。

  常嬤嬤微微嘆著氣,然後又輕輕道:“待哥兒定下來,就趕緊娶媳婦吧,然後多生幾個娃娃,我好給大姑娘上香報喜。”

  我笑道:“娃娃我不是已有了兩個麼。”

  常嬤嬤立刻板起臉來:“那算什麼?你總得正經娶個媳婦才是,那女人算不得數的。”

  我忽然起來,不解的問道:“嬤嬤,你打一開始就不喜歡曼娘,這是為何?”

  那時的曼娘從頭到腳都是楚楚可憐,一無錯處,對常嬤嬤也恭敬有禮,常常未語淚先流,誰知常嬤嬤卻怎麼看她都不順眼,我離家後,她為了躲開曼娘糾纏追問,居然還搬了家。

  常嬤嬤端著臉,只道:“那女人是個禍害,蜘蛛精投的胎!叫她纏上了,一輩子就完了,好在哥兒現下終於明白了!總不算太晚!”

  我追問:“總得有個說法罷。”

  常嬤嬤氣呼呼了半天,才道:“老婆子不懂什麼大道理,嘴也笨,說不明白;可卻有一雙眼睛,她若是個好的,就不會攛掇你胡來;你瞧瞧你,自打被她纏上了有過什麼好事沒有!如今還離了侯府,漂泊在外,都是她害的!”

  我默然,常嬤嬤雖沒讀過什麼書,卻辨人甚明。

  常嬤嬤又道:“哥兒呀,待你這回娶了媳婦,可不能由著那女人胡來了,她是戲子出身,慣會唱念做打的,回頭別叫你新媳婦落了心結才好!那女人心機可深著呢,當初一見你走了,立刻把蓉姐兒丟進了侯府,卻把昌哥兒留在身邊,饒世界的去尋你!能狠的下心,又能放的下身段,尋常女子可不是她的對手!”

  我森然道:“豈容她再妄行!”

  常嬤嬤喜孜孜的起身,幫我把衣裳在桌上堆折好,過了一會兒,她才想出些味道來,回過身來,輕輕試探道:“哥兒,莫非……你心頭有人了?”

  我扭過頭去,裝作呼呼大睡過去了,常嬤嬤無奈,只得出去了。

  chuáng帳內,我靜靜躺著,身體疲憊,腦袋卻活泛的厲害,決心細數一下她的壞處來:首先,她是個騙子,口是心非,表里不一,最會裝模作樣;其次,她在大江上敢和水賊別苗頭,實實在在的有勇無謀;還有,她是個庶女,我是要娶嫡女的;

  最最要緊的,她還有眼無珠,居然敢看我不上……

  唉——不過,怎樣才能娶她呢?這得好好計算一下。

  我精神抖擻的思量起來,不意自己的思路已經偏了方向。

  第四卷 淡極始知花更艷,一片春心向海棠

  第98回 我家六姐兒本就是嫡出的

  事實證明,風波過後,最大的獲益者是盛紘。

  古代文人講究個風骨氣節,盛紘身為一個正途科舉出身的文官,卻有三個女兒嫁進有爵之家,就算忠勤伯府冷落已久,就算梁晗只是么子,可那新貴顧廷燁卻不是假的,這在以清貴標榜的文官集團眼中看來,未免要落一個‘攀附權貴’的名聲。

  不過盛老爹運氣頗好,還沒到橋頭,船自己就直了。

  “你要將三女嫁與那文舉子?”盛紘的老上司,現任內閣次輔的盧老大人頗有些詫異,他與盛紘在工部時相處甚歡,知道盛家行三的才是嫡女。

  盛紘重重點頭,隨即拱手道:“卑職幼年喪父,族中長輩也不在京中,便請老大人為我那兩個丫頭做了儐媒罷。”

  盧老大人自是願意,不過依舊忍不住問道:“我原以為……”文人的特點,說話留一半。

  盛紘面帶歉意,神qíng沉痛:“慚愧慚愧,卑職食言在先,負疚文氏良多,早有重締婚約之意,不過是不負聖人之言罷了。”

  盧老大人大為感動,一口答應了為盛家女媒;此事傳出去後,京中眾人盡皆瞠目,呆過半響後,便眾口一詞的誇讚起盛紘的風骨來。

  早在墨蘭和文家定親之前,王氏以為事qíng篤定了,曾在人前露過口風,不少人都曉得盛家有意將墨蘭許與一舉子,沒想後來出了一場風波,墨蘭嫁入梁府,眾人暗嘆墨蘭好福氣的同時,也暗自替那倒霉被截糊的舉子可惜;更沒想到的是,盛紘硬將嫡女許給了這個倒霉舉子,盛家也不怕惹翻了顧二郎?!

  誰知等了許久,遲遲不見顧家有所發作,反倒緊鑼密鼓的籌辦婚事,直叫一乾等著看戲的人好生失落,最抑鬱的是彭家——都是拿庶女抵嫡女,為啥盛家沒事,我家就不行?!顧廷燁,你看人端菜碟!

  從清流名士到六部官吏,都十分高興,狠狠表揚了一番盛紘同志的‘風骨’,盛老爹名利雙收,面子裡子都有了。

  一般來說,夫妻是冤家,際遇往往相反,正值盛紘被上司誇獎下屬景仰之時,王氏則事事不順,十二月初,文家老太太終於備足聘儀來盛家下定;當初文家說給墨蘭之時,王氏瞧著文家老太太什麼都還好,但輪到如蘭時,她便瞧著處處揪心。

  一忽兒覺著彩禮太薄,一忽兒覺著文家老太太為人刻薄摳門,她的這點兒心思,家中女眷有誰瞧不出來,海氏很聰明的表示害喜還未結束,縮在屋裡不出來,盛老太太那裡王氏不敢說話,便鎮日悶悶不樂,脾氣也十倍的bào躁起來。

  老太太為著明蘭的事原就生著王氏的氣,見王氏這般模樣,忍不住心裡暗暗解氣,不過如蘭到底也是她孫女,過不了幾日,她著實瞧不下去了,只能開口。

  “這麼大的事你怎也不與家裡商量一下?說辦就辦了?!”老太太坐在炕上,聲色俱厲。

  王氏站在下首,臉上似有不服之意,辯解道:“文姑爺家世平平,如兒這般委屈,媳婦心有不忍,便多貼補了些。”

  老太太看著王氏的面孔,氣不打一處來,拍著炕首喝道:“你個糊塗的!你當我是心疼那點子錢才來囉嗦的麼?你進門這許多年,你的嫁妝我和老爺何嘗惦記過半分?!你這般小人之心做給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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