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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弘文眼睛發亮,心裡頭很是熨帖;明蘭接著道:“退一萬步說,要是給達官貴人瞧不好病,沒準要落埋怨;不若先在下頭練好了呢。”

  賀弘文知道她的意思,忍不住笑了出來,氣氛一時輕鬆,走到快二門時,賀弘文忽然站住,嘴唇翕翕的,似乎想說什麼,yù言又止;明蘭知道他的意思,便朝後頭跟著的人擺了擺手,丹橘和小桃立刻退了些許開去。

  賀弘文這才開口,神色為難了半天,才艱難道:“錦兒表妹小我一歲,十歲上便離京流放,我自幼喪父,母親膝下只我一人,便待她如同親妹子一般,除此之外絕無他想。”語音堅定,似乎在下保證。

  明蘭卻並未言語,沉默了會兒,方道:“弘文哥哥還是回了家後再說罷,有些事……與是不是親妹子無甚關係。”

  賀弘文一時無言,低頭離去了;明蘭在後頭看了他一會兒,低聲吩咐小桃去送送。

  算算時辰,這會兒老太太定去了佛堂念經,明蘭直接回了自己的暮蒼齋,一頭撲進chuáng上,抱著個藤糙編成的涼枕,悶悶不樂的抬頭瞧著chuáng頂樑上‘喜鵲登枝’的花樣,燕糙在外屋木炕chuáng上做著針線,只聽見裡頭有‘撲撲撲’的輕輕聲音,像是往被褥里不斷的砸拳頭。

  明蘭把chuáng上的薄棉被團成一團,狠狠的捶了幾拳,心裡才舒服了些,現在她的感覺就好像吃蘋果卻咬出半條蟲子來,胸口憋屈的要命,卻又什麼都不能怪。

  一個曾經的千金小姐,窮困潦倒,受親戚接濟,清白不再,自家品性端正的表哥自然是最後一根救命稻糙!一個疼愛女兒的母親,自然要為女兒的幸福拼盡一切努力!一個姐妹qíng深的妹妹,自然想讓姐姐一家過的好些!

  誰都沒有錯!誰都有理由!誰都很可憐!可是她又有什麼錯?憑什麼要她來承擔這個後果!又不是她的姐姐需要救助!又不是她在小梁山貪污礦銀導致坍塌人命!更加不是她威逼曹錦繡做妾的?!

  明蘭嘔死了!胸口悶悶的,要是這會兒能去外頭大喊幾聲就好了,可是……明蘭再次把腦袋埋在錦被裡——不行,嗚嗚嗚,大家閨秀不能這麼幹。

  這天殺的破地方!

  正生著悶氣,忽然外屋裡一陣腳步慌亂,燕糙的聲音響起:“小桃,你慢點兒!慌慌張張的做什麼!欸……姑娘在裡頭……”

  然後房門的帘子倏地被掀起,小桃滿頭大汗的闖了進來,拿帕子揩著紅撲撲的臉蛋,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不等定下來就伏到chuáng邊,湊到明蘭的耳邊輕聲嘀咕了幾句,明蘭的臉色唰的變了,沉聲道:“你沒看錯?”

  小桃用力點頭,胸膛還在劇烈起伏:“絕對沒錯!”

  明蘭深深吸一口氣,胸口氣的一起一伏,若有個沙袋也被她一拳打穿了!

  這時燕糙和丹橘進來了,瞧著這主僕倆有些發愣。“姑娘怎麼了?”燕糙怯生生的問道。

  明蘭勉qiáng擠出一個笑容來,聞言道:“沒什麼要緊的;燕糙你好好看著屋子,若大嫂子或五姐姐來尋我,便說我去在園子裡逛逛。丹橘,你和小桃過來替我收拾。”

  丹橘服侍明蘭多年,知道她素來心中極有主意,當下便不再言語,替明蘭整理衣裳妝容,小桃則惦著腳把明蘭的頭髮抿好梳整齊,扶正了髮髻上的釵簪珠花;明蘭又輕聲吩咐小桃幾句,小桃轉身從柜子里拿了一頂薄紗帷帽,並打點了幾件出門的物件,一統放進一個精緻的小包裹里。

  丹橘不放心燕糙,拖後幾步又吩咐了綠枝幾句好好看門,主僕三人這才出了門,走到半道上,明蘭對著小桃道:“走後園的小門,叫老huáng頭給我套車,現在!快去!”

  小桃應聲而去,一路小跑著過去了,丹橘大吃一驚:“姑娘,你你……”明蘭面沉如水,只深深的看了丹橘一眼,轉身就走,丹橘不敢多問,連忙跟上。

  後園子原有一側小門,直通外館的一排屋子,不過今日正值秋闈第二日開考,院裡的小廝丫鬟也都去考場外候著自家主子了,外館如今人煙稀少,明蘭拉著丹橘一路疾走,穿過兩扇垂花門,輕悄悄的從小門出去,一路來到門房處。

  老huáng頭已備好了一輛結實的青油呢帳的平頂馬車,他原是老太太的陪房,最是老實,旁邊是他兩個兒子,都是可靠的,他瞧見明蘭面色不虞,也不多問什麼,下了車轎腳凳,讓三個女孩進車馬去了。

  “老叔爺,去胡同口的桃林!”小桃伸著腦袋,朝老huáng頭輕聲道,老huáng頭應聲,然後揚鞭驅馬,兩個兒子在旁隨著,車輪轆轆而動。

  “姑娘!急死了我了,咱們倒是去哪兒呀!”一上馬車,丹橘終於忍不住問了起來。

  明蘭半闔著眼睛,不想說話,小桃就湊上來答道:“適才我送賀家少爺出門,聽賀少爺說起外頭的風光,我想多聽兩句便一路送到了門房;剛想走人,誰知瞧見了曹家的馬車等在咱們府門口!上回去賀家,咱們回府時我在賀家門口見過那馬車,灰撲撲的粗油布帳簾,褐扁木的車架,還有那個車夫,臉上好大一塊黑斑!然后里頭探出半個腦袋來,就是那曹姑娘!賀少爺好像吃驚不小,不知那曹姑娘說了些什麼,他就上了馬車!”

  丹橘張大了嘴,吧嗒了幾下,呆呆看了看明蘭:“難不成……咱們要追去?這可不成呀!”

  小桃腦門還不斷的出汗,扯了下丹橘的袖子,繼續道:“我當時就多了個心眼,叫門房的小順子跑著過去瞧瞧,誰知沒一會兒小順子就回來了,說他遠遠瞧見那馬車進了胡同口的那片桃林;我立刻回來告訴了姑娘。”

  盛府所在的地段很不錯,離不多遠處,便有一片小小桃林,雖不甚整齊,遊人又少,卻也頗有野趣,明蘭略估計下qíng況,想必那曹表妹是單身前來,表哥表妹要單獨敘舊qíng,地點很重要,要詩qíng畫意,要人跡罕至,賀家不行,曹家也不行,那小桃林正好。

  明蘭掰著手指算了算時間,從盛府到桃林大約只七八分鐘馬車,小順子和小桃都是短跑健將,加起來前後不過耽擱了半小時左右,按照韓劇的套路,這會兒表哥表妹估計才剛剛敘完分別這幾年的經歷,瞧曹錦繡那樣子,約莫掉眼淚也得花去不少時間。

  丹橘聽完後,期期艾艾道:“……便是如此,姑娘趕過去想做什麼?”

  難道去捉jian?!丹橘傻眼了。

  “沒什麼。”

  馬車停了,車簾微動,一股子桃花香氣細細的瀰漫過來,明蘭睜開眼睛,撫平了裙子上的褶皺,扶了扶鬢邊的金釵,淡淡道,“我不耐煩了。”說完便扶著小桃的腕子,跨出車門。

  ——丫的!要死要活來個痛快,這麼鈍刀子磨人太折騰了!在這個平均嫁齡十六歲的古代,她的青春可是異常寶貴的!天涯何處無芳糙,要是不行,趕緊換人!

  此時正值晌午,八月底的日頭尚猛,桃林里幾乎沒什麼人,這一片又處於皇城中圍,因這幾日秋闈戒嚴,所以治安特別好,閒散人等都不許隨便走動,明蘭戴著帷帽,隨著丹橘小桃和huáng家兩個小子,一路往林蔭深處走去。

  小桃手腳靈便,急走幾步往前,過了會兒匆匆回來,朝明蘭低聲道:“曹家馬車在西邊,賀家少爺和曹表姑娘在那頭。”她手指向前方的一排高大茂密的樹蔭。

  明蘭叫huáng家兩個小子在這裡等著,自己領著小桃和丹橘往前去了,走到近前幾步,便聽見傳來低低的哭泣聲,還有不斷安慰的男聲;明蘭三個立刻躲到一棵大樹後頭。

  “……表哥,涼州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日常連口乾淨的水也用不上!井裡打上來的水都是咸澀的,喝上幾口,爹和娘的臉都腫了……”曹錦繡的聲音,如泣如訴,“這還不算什麼,可是後幾年銀子都用完了,沒的可打點當官的,家裡實在過不下去了,就把我……把我……嫁給了他……一個駐守涼州衛所的千戶……表哥,我那會兒真想死了算了!可我死不得,我若死了,爹娘怎麼辦?!”

  嚶嚶的哭泣傳來,賀弘文低聲安慰著,曹錦繡似乎十分激動,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似乎是在扯衣裳袖子,曹錦繡又哭著說道:“能再見表哥一面,我便是死了也值了!這些年來,我常記著咱們小時候的事兒……我喜歡石榴樹上的花兒,你就爬上那麼高的樹給我去摘,後來跌了下來,姨媽又氣又急,可你死活不說是替我去摘花,只說自己頑皮……還有還有,每年上元節,你都親手做一盞小燈籠給我,有時是蓮花,有時是小兔子……午夜夢回,我最怕的,就是表哥已經忘了我!”

  賀弘文語音也有幾分激動:“表妹莫急,好好坐著說話,莫要哭了,表哥不是在這兒嗎,如今你們都回來了,日子會好過起來的!”

  又低低哭了幾聲,曹錦繡似乎漸漸鎮定下來了,聲音幽幽的:“後來大赦令到了,爹娘把所有的銀子都拿出來,把我從那千戶家裡帶出來,反正他也不要我,說我整日哭,整日哭,是個喪門星,把他的官運都哭跑了!我原想死了算的,可既怕爹娘傷心,又想著不見表哥一面,便是死也不甘心的!這下可好了,我見著表哥了,死也瞑目了……”

  賀弘文又勸道:“莫胡說,別什麼死呀活的,你日子還長著呢!”

  曹錦繡低低的哀聲道:“……那位盛姑娘,我見過了,又標緻又大方,家世也好,老夫人也喜歡她,這真是好極了,好極了,表哥的終身大事算是定了,盛姑娘溫柔靈巧,日後定能好好照料姨媽和表哥的……娘說要表哥納了我,我如何敢奢望,我早不乾淨了,是個殘花敗柳了,我給表哥做小丫頭罷!給你和盛姑娘端茶遞水,做使喚丫頭好了,只要能時時見到表哥便心滿意足了……”

  丹橘氣的臉色通紅,小桃輕輕的咬著牙齒,恨不得撲上去咬兩口。

  透過隱隱綽綽的樹枝,明蘭三個看見那曹錦繡已把頭靠在賀弘文的肩膀上了,小鳥一般瘦弱的身子不斷顫抖,好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低低哭泣,賀弘文重重的嘆著氣,一隻手輕輕的撫著她的背,不斷安慰著,低聲說著什麼“……明妹妹人是極好的……”

  小桃氣的發抖,再也忍耐不住,腳下一個用力,‘咔嚓’一聲,糙叢里一根樹枝被踩斷了,賀弘文和曹錦繡齊齊驚呼了一聲,轉頭朝明蘭這邊看過來。

  “誰在那裡?”賀弘文大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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