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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麼大清早來做什麼?天兒冷,還不多睡睡。”待到盛紘行完禮坐下,盛老太太道。

  盛紘恭敬的說:“昨兒個房媽媽走後,我想了一宿,還是覺著不妥。我知道老太太是憫恤明兒,可是您自己身子還不見大安,若是再添一個懵懂無知的稚兒,叫兒子如何放得下心來?不如讓墨兒來,她懂事乖巧,說話做事也妥帖,服侍老太太也得心,老太太說呢?”

  “此事不妥。”盛老太太搖頭道,“你心雖是好的,卻思慮不周。孩子是娘的心頭ròu,當初我抱華兒過來不過才三天,媳婦就足足瘦了一圈,幾乎脫了形,她嘴裡不敢說,心裡倒似那油煎一般。我也是當過娘的人,如何不知?所以當初即使你記在我名下了,我也還是讓春姨娘養著你。雖說太太才是孩子們的嫡母,但那血ròu親qíng卻脫不去的,讓墨兒小小年紀就離了林姨娘,我著實不忍,……當初你不就是以骨ròu親qíng為由,沒叫太太養墨兒嗎,怎麼如今倒捨得了?”說著斜睨著盛紘。

  盛紘扯出一絲笑來:“老太太說的是,可是明兒她……”

  盛老太太淡淡的接過話茬:“如今明蘭在太太處自然是好的,可太太既要管家,又要給華兒備嫁,還要照料如兒和長柏,未免有些操持太過了;況她到底不是明蘭的親娘,行事不免束手束腳,正好到我這兒來,兩下便宜。”

  盛紘被堵的沒話,乾笑道:“還是老太太想的周到,只怕明兒無知,累著您了,那就都是兒子的罪過了。”

  盛老太太悠悠的說:“無知?……不見得。”

  盛紘奇道:“哦?此話怎講。”

  盛老太太微微嘆了口氣,扭過頭去,旁邊的房媽媽見色,忙笑著接上:“說來可憐。來登州後,老爺頭次帶著妻兒來給老太太請安那回,用過早膳,旁的哥兒姑娘都叫媽媽丫鬟接走了,只六姑娘的那個媽媽自顧吃茶,卻叫姑娘等著。六姑娘四處走動間摸到了老太太的佛堂,待我去尋時,正瞧見六姑娘伏在蒲團上對著觀音像磕頭,可憐她忍著不敢哭出大聲來,只敢輕輕悶著聲的哭。”

  盛老太太沉聲道:“都以為她是個傻的,誰想她什麼都明白,只是心裡苦,卻不敢說出來,只能對著菩薩偷偷哭。”

  盛紘想起了衛姨娘,有些心酸,低頭暗自傷懷,盛老太太瞅了眼盛紘,略帶嘲諷的說:“我知道你的心有一大半都給了林姨娘,可墨兒自己機靈,又有這麼個親娘在,你便是少操些心也不會掉塊ròu,倒是六丫頭,孱弱懵懂,瞧在早死的衛姨娘份上,你也該多看顧她些才是,那才是個無依無靠的。”

  盛紘被說的啞口無言。

  送走了盛紘後,房媽媽扶著老太太到臨窗炕上躺下,忍不住說:“可惜了四姑娘,且不說林姨娘如何,她倒是個好孩子。”

  盛老太太輕輕笑了:“一朝被蛇咬,我是怕了那些機靈聰慧的姑娘了;她們腦子靈心思重,我一個念頭還沒想明白,她們肚子裡早就轉過十七八個彎了,還不如要個傻愣愣的省事;況她不是真傻,你不是說那日聽到她在佛前念叨著媽媽嗎,會思念亡母,算是個有心的孩子了;就她吧。”

  ……

  王氏神清氣慡,事qíng朝她最希望的方向發展,那狐狸精沒有得逞,如蘭不用離開自己,還甩出了個不燙手的山芋,這登州真是好地方,風水好,旺她!於是第二天,她也起了個大早,指揮著丫鬟婆子給明蘭收拾,打算待會兒請安的時候就直接把人送過去。

  眾人忙碌中,華蘭威嚴的端坐在炕上,小明蘭坐在一個小矮墩上,聽大姐姐做訓示——不許睡懶覺,不許偷懶不鍛鍊,不許請安遲到,不許被欺負……華蘭說一句,她應一句,早上她本就犯困,偏偏華蘭還跟唐僧念經似的沒完沒了,明蘭就納悶了,不過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居然比她當年女生宿舍的管理員阿姨還嘮叨,委實是個奇葩。

  “你聽見沒有?整日頭傻呵呵的想什麼呢。”華蘭蔥管般的食指點著明蘭的腦門。

  明蘭清醒過來,喃喃感慨道:“他可真有福氣,有大姐姐這般體貼照顧著。”

  “誰?”華蘭聽不清。

  “大姐夫呀。”明蘭努力睜大眼睛,很呆很天真。

  屋裡忙碌的丫鬟婆子都捂嘴偷笑,華蘭面紅過耳,又想把明蘭撕碎了,又羞的想躲出去,明蘭很無辜的眨巴眨巴大眼睛瞅她,用肢體語言表示: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王氏人逢喜事精神慡,精神慡帶動出手慡,為了顯示她其實個十分賢惠慈愛的嫡母,她給明蘭帶去十幾幅上好的料子,緞面的,絨面的,燒毛的,薄綢的,綾羅的,刻絲的……因是直接從華蘭的嫁妝中拿來的,所以十分體面,還有幾件給如蘭新打的金銀小首飾,也都給了明蘭,足足掛滿了一身。

  請安後,明蘭被媽媽領著去看新房間,如蘭蹦蹦跳跳也跟著去了,而王氏和華蘭繼續和盛老太太說話,王氏猶如一個送貨上門的推銷員,因為擔心被退貨,所以對著盛老太太沒口的誇獎明蘭如何老實憨厚如何聽話懂事,夸的華蘭都坐不住了,笑道:“老太太您瞧,太太她生怕您不要六妹妹呢,可著勁兒的夸妹妹。”

  一屋子主子僕婦都笑了,盛老太太最喜歡華蘭這副慡利的口齒,笑著說:“小丫頭片子,連自個兒親娘都編派,當心她剋扣你的嫁妝,回頭你可沒處哭去!”

  華蘭再次紅透了臉,扭過身去不說話,王氏滿面堆笑:“老太太說的是,我就擔心這丫頭在家裡沒大沒小慣了,回頭到了婆家可要被笑話了。”

  盛老太太朝著王氏側了側身,正色道:“我正要說這個。自打華兒訂下婚事,我就寫信給京里以前的老姐妹,托她們薦個穩重的教養嬤嬤來,那種從宮裡出來的老人兒,有涵養懂規矩的又知書達理,讓到我們府里來,幫著教華丫頭些規矩,只希望太太不要怪我多事才好。”

  王氏大喜過望,立刻站起來給老太太深深拜倒,帶著哭腔道:“多虧老太太想的周到,我原也擔心這個,若是同等的官宦人家也算了,可華兒許的偏偏是個伯爵府;雖說咱們家也算得上世家了,可那些公侯伯府里規矩大套路多,一般人家哪裡學得,別說那忠勤伯府,就是將來交往的親朋顧交怕不是王府就是爵府,華兒又是個直性子的,我總愁著她不懂禮數,將來叫人看輕了去!老太太今日真是解了我心頭上的大難題,我在這裡給老太太磕頭謝恩了!來,華兒,你也過來,給老太太磕頭!”

  王氏說著眼淚就下來了,華蘭忙過來,還沒跪下就被盛老太太扯到懷裡,老太太一邊叫房媽媽扶起了王氏,一邊拉著大孫女,殷切的看著她,哽咽著說:“你是個有福氣的孩子,你爹爹為你的婚事是到處打聽比量,那後生的人品才幹都是數得著的,你上頭有老候爺護著,下邊有夫婿娘家,將來要懂事聽話,等過幾日那嬤嬤來了,你好好跟她學規矩,學行事做派,將來到了婆家也能有個尊重;啊……想那會兒你還沒一個枕頭大,這會兒都要嫁人了……”

  華蘭忍了忍,淚水還是淌了下來:“老祖宗放心,我會好好的,您也得好好養著身子,孫女將來要常常來看您呢。”

  盛老太太心裡傷感,朝房媽媽點了點頭,房媽媽從裡頭取出一個極大的扁形木盒子,木質看起來有年頭,但是盒子四角都鑲嵌著的鏨雲龍紋金帶環紋卻華麗生輝,房媽媽把盒子送到炕上,盛老太太接過,對華蘭說:“你的嫁妝幾年前在泉州就打造好了,你爹娘都是盡了心力的,也沒什麼缺的了,這副紅寶石赤金頭面是我當初出嫁時陪送來的,今兒就給了你了。”

  盒子打開,屋內頓時一片金燦流光,那huáng金赤澄,顯是最近剛剛清洗過的,紅寶碩大閃亮,每顆都有拇指那麼大,大紅火熱,耀眼奪目,連出身富貴之家的王氏也驚住了,有些挪不開眼,華蘭更是怔住了一口氣。

  房媽媽笑著把盒子塞進華蘭手裡:“大小姐快收下吧,這上面的紅寶可是當年老候爺從大雪山那邊的基輔國弄來的,打成一整副頭面給老太太做嫁妝的,從頭上的,身上的,到手上的,足足十八顆,用赤足金仔細鑲嵌打造出來的,兩班工匠費了三個月才打好的,就是戴著進宮裡去參見貴人也盡夠了,大小姐呀,這可是老太太的一片心意,快收下吧。”

  華蘭一時激動,埋在老太太懷裡哭了起來,一邊謝一邊哭,王氏在一旁也抹著眼淚,這次的眼淚絕對貨真價實。

  ……

  老太太要養六姑娘的事已然定下,一上午就傳遍了盛府,林姨娘聽聞後,當場摔了一個茶碗,墨蘭坐在一旁抹眼淚,哭的淚水滾滾:“我說不去不去,你非讓我去,瞧吧,這回可是丟人現眼了!”

  一旁幾個貼身的丫鬟都不敢吭聲,整個盛府都知道這幾天墨蘭在老太太跟前殷勤服侍,都以為去的人會是墨蘭,誰知臨門變卦,這次可丟臉可丟大了。

  林姨娘站在屋中,釵環散亂,秀麗的五官生生扭出一個狠相,恨聲道:“哼,那死老太婆要錢沒錢,又不是老爺的親娘,擺什麼臭架子,她不要你,我們還不稀罕,走著瞧,看她能得瑟到哪兒去!”

  第11回 新單位,新老闆,新氣象……

  明蘭並不一直都是這麼消極怠工的,想當年她也是一個五講四美勤勞刻苦的好孩子,戴紅領巾,入少先隊員,入共青團,她每回都是頭一批的,從小到大雖沒當過班長,各種委員課代表卻常常當選,當宣傳委員時的黑板報得過獎,當組織委員時帶領大家看望生病的老師,當英語課代表時帶領大家每天早讀,當學習委員時她還成功組織過一條龍抄作業活動,除了五年級那次當文娛委員被中途轟下來之外,她基本上還是老師喜歡同學信任的好學生。

  沒曾想到了這裡,明蘭的際遇一落千丈,這次她從王氏那搬到盛老太太處時,竟然只有一個比自己更傻的小桃願意跟她去,其他的丫鬟一聽說要跟著去壽安堂,不是告病就是請假,再不然托家裡頭來說項,那個媽媽更是早幾天就嚷著腰酸背痛不得用了。

  “小桃,你為什麼願意跟我?”明蘭希冀的問。

  “可以……不跟的嗎?”

  滄海桑田,一種落魄潦倒的空虛感迎面而來,明蘭拉著小桃的手,灰頭土臉的離開,她覺得這是非戰之罪,好比你被分進了一家任人唯親的家族企業,再怎麼賣力干也還是二等公民,又何必上進呢,哎,還是去看看新單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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