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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始站在九騅堂正中央,身形魁偉,氣勢雄渾,目光炯直;抬臂如指揮千軍萬馬,出聲如呼呵血海衝鋒。

  只聽他道:“今日一役,就是要叫嫋嫋知道,山外有山,人為有人,不能肆意行險,更不能仗著有人兜底就膽大妄為!就這麼定了。待元漪打的差不多了,三弟和弟婦就進去救人,我們摔杯為號!”

  受驚過度的桑氏緩緩轉頭,用目光詢問丈夫。

  程止也用目光回答:沒錯,我家兄長一直都是這樣的。但你不必難過,錯以為他忠厚魯鈍諸事全靠妻子籌謀的,你不是頭一個,應該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桑氏:看他們拳腳來往頗為熟練,莫非以前也這樣。

  程止:新婚時打的厲害些,我和次兄都知道。生下詠兒幾個後,他們開始裝模作樣了。不瞞你說,其實我很懷念。

  第38章

  直到被抬上寬闊的輜車前,少商都對這兩日發生的事情稀里糊塗。

  那日她從尹府回家時,已是傍晚了,兩個神色肅穆的武婢將她喚去了九騅堂,只見堂內巨燭高擎,蕭夫人獨立當中,面若寒霜。她立刻知道,事發了。當初設局時她就想過有可能被人看破手腳,只是不曾想這麼快。是以,面對蕭夫人的責問,她直截了當的認了。

  “也無甚緣由,只是想出口惡氣。”少商一臉冷漠且毫不知錯。

  蕭夫人自是一番厲聲斥責,這子那子的,一句句拽著古文,少商也懶得分辨。口頭訓斥結束,就輪到那傳說中的‘家法’了。蕭夫人顯然是有備而來,救兵貌似全不在府中,少商心知不妙,但她自小犟慣了,二話不說,坦然受罰。

  當四個武婢將她壓在長方形條案上時,少商才有些慌,再看那陰森可怖的老叟持杖而來,她額頭隱隱出汗——她雖然自小父不慈母不愛,冷眼偏見不斷,但皮肉上真沒受過什麼罪!

  眼看蕭主任明顯要搞個大的,少商本欲出言求饒,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當第一杖重重擊打在她身上時,少商呼吸都停止了,臀腿那處仿佛在久旱乾枯的草叢中一點火,疼痛如火苗炸裂般迅速蔓延全身,她想呼喊,卻只聽見自己喉嚨里的嘶啞,仿佛一條被活著刮去鱗片的魚兒那樣,只能絲絲的吸著涼氣。

  為怕自己說出求饒的丟人話,少商將嘴唇死死咬住,哪怕疼至窒息也絕不張嘴吸氣——至於為什麼不求饒呢?今日蕭主任並不如往日那樣憤怒,她甚至覺得只要自己求饒,應能免受這罪過。可她就是不求饒!打死也不服軟!

  小學時有位對她不錯的班主任,年邁慈祥,她曾對奶奶說,‘玲囡這樣倔強硬氣,說壞固然壞,但說好也好,什麼時候她想明白了要好好讀書,那是一定能發狠勁的’。

  可惜,她很快就退休了。接下來少商再也沒遇到過這樣的老師。後來再有老師對她好,都是在她成績躍然人前的時候了。

  一共打了几杖,少商已經記不清了,嘴裡嘗到澀澀的腥味,身子疼的麻了,反是唇上的咬破處疼的更鮮明些。頭昏腦漲間,她被抬回了自己居處,才聽到阿苧的呼喊和哭聲,她莫名心頭一輕,然後什麼都不知道了。

  半醒半昏之際,她覺得自己傷處一片清涼,應是上過藥了。還有一隻溫暖柔軟的手在輕輕撫摸她,從頭髮到面龐,再到傷處。那手掌皮膚細膩,與阿苧生有繭子的手截然不同,少商昏昏沉沉的想,大約是桑氏吧。

  再醒來時,已是天色漆黑,只不知是半夜三更還是四更,少商被床頭一個黑茸茸的巨大身影給嚇了一跳,那身影發出嗚嗚的哭聲,跟破銅鑼被夜風吹動似的,甚是嚇人。但因傷痛在身,少商連對驚嚇的反應都慢了許多,尖叫的力氣都沒了,只有呆呆看著。

  程始坐在床頭嗚嗚哭著,魁梧高大的身形一抽一抽,藉著火爐中埋入碳灰的微微火光,少商看見老爹的鬍子上掛滿了眼淚鼻涕,有點噁心。

  然後她哭了。

  受人白眼譏誚時她沒哭,被人欺侮時她也沒哭,受重罰杖責她依舊咬牙沒哭,可此時她卻哭的稀里嘩啦,活像幼兒園中班水平的程小謳昨日鬧肚子痛那種哭法。

  她一直嫌棄奶奶老朽無能,既不能替幼小的她抵擋外面的風雨,又封建無知,無法為她指點人生道路。讓她小小年紀就獨自面對那個惡意的世界。

  她是臂套黑章去重點高中寄宿的,那會兒她還覺不出什麼,直到校長在慶功會上親自為她發獎狀,大伯父樂的像只開了口的倭瓜,鎮上的人紛紛誇她爭氣懂事能考上那麼好的大學,簡直全鎮之光——她忽然很想讓奶奶看看這一切。

  然而老人已去世三年,冢上青草蔓蔓。

  這時少商才明白,世上真的只有自己一人了。子欲孝而親不在,這七個字是這樣血淋淋,毫無悔改的餘地,你的歉疚和感激再無人可訴,只能梗著脖子朝前走。

  少商伏在程始的膝頭嚎啕大哭,撕心裂肺,恨不能嘔出心肝來。

  為什麼她跟著大姐頭混跡時從來謹慎小心,因為外面沒人會替她兜著錯處;為什麼她敢在尹家萬家與人爭吵甚至鬥毆,因為她知道程老爹一定會原諒她,為她善後。

  她就是這樣狗仗人勢的卑鄙小人!

  可她現在想對程老爹好,對兄長們好,對叔父叔母還有姊妹們好,讓他們為自己喜悅和驕傲,而不是整日擔憂什麼時候又要為她收拾爛攤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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