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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這些辛酸史,巧兒不想聽,她永遠不能忘記當初自己撞見母親接客時的場景,即便不懂,也知道羞恥至極。

  在學堂里,人家都問父母是做什麼的,她能怎麼說?她的生父是個戲子,在外面騙女人的錢賭,輸光了就回家打人,後來,乾脆拋棄她們跑了,而她的母親呢?是個jì女,五角錢就能睡的jì女。

  她一想起這樣的場景,就害怕得渾身發抖,生怕被人發現自己身上竟然流著這樣骯髒的血。

  然後有一天,事情真的發生了,有人問,“巧儀,你爸爸是做什麼的?”

  她渾身冒出冷汗,心臟狂跳,可意外極了,她回答的聲音清晰,語氣鎮定,仿佛就是事實:“他是做生意的。”說完,後背早已濕透。

  但是,沒有人懷疑,她住在法租界的別墅里,她有司機來接她放學,誰會懷疑她的身份呢?

  這樣的日子約莫過了四五年,世道越來越不太平,可趙家母女的日子還算安穩,報紙上說得戰爭,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了。

  可就當巧兒以為自己會一直這麼過下去的時候,有一天,裴瑾把她們母女叫去,給了些錢:“我明天就要走了,以後你們自己多保重吧。”

  這個消息宛若驚雷,頓時驚呆了兩母女,巧兒先急著問:“裴叔叔要去哪裡?你不要我和媽了嗎?”

  “我要回美國了。”裴瑾並沒有多做解釋,至於帶她們母女走?怎麼可能。他馬上會改換身份,變成另一個人。

  趙元珠嘴唇微顫:“這、這也太突然了,什麼時候……”

  話還沒有說完,裴瑾便道:“明天,房租我交到月底,你們還可以再住些日子,就這樣吧。”他對她們點了點頭,結束了這次談話。

  第二天一早,巧兒在門口等到了準備離開的裴瑾,她拉著他的衣袖問:“裴叔叔,你不能帶我和媽媽走嗎?我會很聽話的,我也可以不讀書,你別扔下我們。”

  她還記得自己的生父就是這樣揚長而去,再也沒有回來,留下她們母女吃盡了苦頭,她不想再被拋棄第二次了。

  “巧兒,天下無不散之筵席。”裴瑾撫摸著她的腦袋,“總是會分別的,別太難過了。”

  巧兒拉著他的衣袖,泣不成聲,裴瑾想了想,取出一塊懷表給她:“這個給你吧,以後的日子會有一點難過,但總是能過下去的。”他把自己的衣袖扯出來,“保重。”

  他上了轎車,車子緩緩啟動,開向遠方,巧兒想要追他,可左腳拌右腳,噗通一聲摔在了地上,輪胎揚起的灰土兜了她一臉。

  她眼睜睜看著那輛車開遠了。

  就這樣,裴瑾離開了上海,遠渡重洋,再也沒有回來。

  而她們母女則像是其他普通百姓一樣,經歷了戰火,又迎來了和平,再後來,改朝換代了。

  亂世里,大家都身不由己,吃盡苦頭,趙元珠和巧兒也不例外,尤其是趙元珠,底子原本就不好,戰爭結束沒多久就病重過世了。

  臨死前,她念念不忘,愛恨交織:“有那麼多姨太太都不是正經出身,我倆又不是沒有好過,怎麼偏偏就不肯給我一個名分,要是能帶我們母女走,也不至於吃這些苦頭。”

  少年時初遇,不過是逢場作戲,分離時她雖然有些遺憾,可並沒有放在心上。

  後來重逢,救她於水火,長年累月,生了真情,可偏偏他又拋棄了她們,一走了之,從此再無音訊。

  由愛再生恨,又愛又恨,越愛越恨,臨死了,恨之入骨,若非他無情無義,或許她們母女,又是另一種命運。

  而柳巧儀呢?她對這個母親的感情十分複雜,愛過,怨過,恨過,可是在那個動盪的年代,也只有她們母女相依為命,子彈打過來的時候,是趙元珠撲過來救了她,為此,她廢了一條腿。

  作為母親,她或許未必合格,可都是盡了力的。

  大概也就是那一次,母女之間徹底和解了。

  她開始替趙元珠感到不平,尤其是趙元珠的後半生,幾乎都在說起他,有時候說長三里的尋常相處,有時候又淌淚覺得對不起她,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或許巧兒就不必遭受亂世之苦,美國多好,美國不打仗。

  偶爾,她也不想責怪裴瑾,又怪他那莫須有的妻子:“肯定是大婦善妒,不肯容我,若非如此,他怎麼會這樣狠心?肯定是那個女人的錯!”

  柳巧儀沉默地聽著。

  一天又一天,趙元珠的執念就這樣一點一滴傳遞給了柳巧儀。

  後來,趙元珠死了,她安葬了她,和丈夫商量未來的打算,她的丈夫是個生意人,家產不多,但能吃飽穿暖,那時國內局勢愈發莫名,他便和商量打算離開上海。

  當時有兩個選擇,一是香港,二是美國。

  柳巧儀選了美國。

  這個決定使得他們避開了後面的動盪,但在美國的日子也並不如意,在那裡,華人受盡歧視,他們的日子並不好過,柳巧儀懷過好幾個孩子,最後活下來的只要一個孩子,也就是封遙兄弟的父親。

  雪上加霜的是,她的丈夫患病很早就去世了,留下孤兒寡母,日子怎麼過得下去?

  那是她生命中第二次走投無路,自然而然的,她想起幼年遇見的人,她為什麼選擇了美國?答案不言而喻。

  懷著說不清是期盼再一次被改變命運亦或是其他心理,她試著去找他。

  她幻想過很多次,或許他依然富有,可以輕而易舉地解決他們母子的窘境,又或許,他現在沒有那麼多錢了,可那也不要緊,她想和他說說這些年的委屈,還有,告訴他媽媽已經死了。

  然而,杳無音信。

  她不知道是他不願意再與她們母女有任何聯繫,還是壓根沒有看到她的信息,總之,她沒有找到。

  她絕望了,她想過死,可看著孩子稚嫩的面容,又下不去這個狠心,被逼到極致,反而激發了她骨子裡的倔強,她咬牙站了起來,起早貪黑,勤勤懇懇,終於在受盡歧視的國外掙下了一小筆財富。

  然而,這只是一個開始,異國他鄉,非我故土,當年離開是迫不得已,柳巧儀始終心心念念想著回國,她關注著國內的情況,在合適的時候孤注一擲,帶著所有的家財回到了國內。

  這次決定使她她把握住了歷史機遇,讓封家徹底翻身。

  到如今,她的孫輩都已經成才,她家財萬貫,她有說一不二的權威,她柳巧儀,也終於成為了需要被人仰視的存在,她再也不需要靠別人來救她了。

  這一生,她很滿意,如果……沒有在生命即將到達終點前,再見到裴瑾的話。

  第一眼,她就認出了他,絕沒有把他當做是他的後人,她清晰無比地知道,面前的人就是裴瑾。

  那個救了她們母女,又拋棄了她們的人,那個在她無比需要,卻並沒有出現的人。

  這個人不願意給她的母親一個身份,卻要娶一個十八歲的小姑娘……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她恨他,發誓也要讓他嘗嘗母親當年的痛苦。

  她已經九十多歲了,隨時會死,既然老天在她臨死前給了她這個機會,她怎麼可能浪費呢?她的時間不多,耗不起,有生之年,她要在他臉上看到悔恨的模樣。

  “我恨你!”她咬緊牙關,太陽穴青筋暴起,“我恨你!”她覺得自己可能咬出了血,可奇怪極了,嘴巴里的液體竟然不是鐵鏽味,反而鹹鹹的,又很涼。

  那一剎那,她突然意識到,這所謂的“恨意”背後,原來是另一個答案……另一個,她不願意承認,也不願意相信的答案。

  她明白了,裴瑾也明白了,他感到些微的悲涼,原本的話在唇邊凝住,半晌,化作一聲輕輕的嘆息。

  第89章 凡人

  魚麗裹著一條毯子坐在車裡, 先是看到封家兄弟和其他人都出來了, 可裴瑾和柳巧儀還沒有, 她把臉靠在玻璃上,腦補的大戲可以寫一百萬字小說。

  她尚且沉得住氣, 但封家的幾個心腹坐不住了,想掏出手機來找人救場, 手機就被砸了個粉碎。

  有個穿著迷彩背心的非裔女人把玩著一把手槍, 用英語說道:“誰再亂動, 別怪我不客氣。”

  魚麗盯著那個女人看了很久, 有點帥怎麼回事?她從來不知道黑色的肌膚也可以絲滑成那樣,像是一顆黑色珍珠。

  她的目光被對方捕捉到了, 黑珍珠猛地一扭頭, 目光如電,直直看向魚麗,魚麗對她微微笑了笑。

  就在此時,裴瑾出來了, 和領頭的黑珍珠說了幾句話, 他們就訓練有素地收拾完畢上車, 一溜兒煙就走了。

  封家的人這才急匆匆進去,裡面傳來陳姐焦急的聲音:“老太太?老太太你不要嚇我……救護車,快去叫救護車!”

  魚麗聽著這動靜, 大為訝異:“你把她怎麼了?”

  “不要用那麼八卦的表情問這種會有歧義的問題。”裴瑾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里,“走了,待在這裡就覺得煩。”

  他鮮少有這樣煩躁的時候, 魚麗眨了眨眼:“怎麼了?”

  “回去和你說。”

  趁著封家因為柳巧儀的暈厥而兵荒馬亂的時候,裴瑾帶著魚麗回了家,魚麗身上還沒有什麼力氣,被裴瑾一路抱回了臥室。

  “不要把我放床上!”魚麗說,“我今天摔了好幾跤,還是在廁所,頭髮全髒了。”

  裴瑾瞅瞅她:“畢竟是婚紗呢,挺美的……”

  魚麗假裝聽不出來他話中的醋意:“繃得可緊了,難受死了。”

  裴瑾這才幫她把外面的婚紗脫了下來,把她打橫抱進浴缸里讓她泡個澡:“今天一天累壞了吧,是我連累你了。”

  “什麼?”魚麗對他怒目而視,“你居然和我說這種話?我就知道你還把我當外人!你走,不要碰我!”

  裴瑾坐在浴缸邊上,拿了蓮蓬頭給她洗頭髮,聞言趕緊認錯:“是是,是我不好,我說錯了話。”

  “這還差不多。”魚麗臉色稍霽,“夫妻一體,我們之間不能說這個,說了我會傷心的,知道嗎?”

  裴瑾在她臉上吻了一下,柔下聲音:“知道啦。”

  魚麗很滿意,抬了抬下巴:“看你那麼識相的份上,批准你進來和我一起洗。”

  裴瑾受寵若驚:“天上下紅雨了?今天突然對我那麼好。”

  “這不是你心情不好,我哄哄你麼。”魚麗對他眨眨眼,“來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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