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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瑾:“……”他想了半天,聯想到柳巧儀的舉動,他大膽猜測,“你……是問我為什麼不娶她?”

  柳巧儀沒有說話,默認了。

  裴瑾:“……”他沉默了很長時間,問,“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因為,你對她很好,對我也很好。”柳巧儀緩緩道,“你比那個男人,對我們要好太多了。”

  那個男人姓柳,是戲班子裡的武生,生得倒也是一表人才,若非如此,趙元珠也不至於後來就跟他好了,趙元珠和裴瑾說是她想從良才和人家好的,可事實只占一半,也是因為她生意做不下去了,倌人姘戲子最讓人看不起,她也漸漸年老色衰,乾脆就從了良,好過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客嘗。

  一開始,也是過過好日子的,她手上有一筆積蓄,為著這筆錢,那個男人也曾百般討好,兩人也曾濃情蜜意。

  只是好景不長,她懷上巧兒的時候,他就用她的錢在外面養了個姘頭,騙她說要做一門生意,結果全去賭了錢。

  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兩個人碰到一起,誰更有良心,誰就輸了。

  趙元珠那時候懷著身子,能有什麼法子,只能忍氣吞聲,等巧兒一生下來,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巧兒從有記憶開始,家裡的日子就越過越差,她依稀記得還很小的時候,趙元珠還帶她去坐過黃包車,餵她吃過蛋糕,可慢慢大了,連飯也吃不起了。

  從某一天開始,柳武生就再也沒有回來,他拋棄了她們母女。

  趙元珠在家裡哭過鬧過,沒辦法,只能重操舊業,長三堂子她是回不去了,只能當個暗門子,到處去拉客。

  巧兒懵懵懂懂被隔壁家大嬸抱走,就算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也知道那是一件很不好的事。

  隔壁家大嬸叫屠嬸子,她有個比巧兒年紀大點兒的兒子,總是髒兮兮像個泥猴似的,脖子上全是黑垢,洗也洗不乾淨,倒是巧兒,繼承了父母的優點,皮子白淨,玉雪可愛。

  屠嬸子的兒子就很喜歡摸她,摸臉摸胳膊,還伸進衣服里去,巧兒對他又踢又打又咬,屠嬸子被驚動,一進屋來看見自己兒子臉上青一道紅一道的,揚手就給了巧兒一巴掌:“小賤貨。”

  巧兒捂著臉,哇一下就哭了,她不管不顧跑到自己家裡,屠嬸子還在後面罵:“大的是個老婊子,小的是個小婊子,呸!下賤東西!”

  巧兒蹬蹬蹬跑進屋,一推開門,就看見趙元珠和一個陌生男人交疊在一起,他們沒有發現她,她就站在門口愣愣看了會兒,像是明白了,默默地退了出去。

  晚上,屠嬸子叫了幾個要好的婦人來家裡催債,欠的米麵、賒的雞蛋,統統都要還。

  “嬸子,這是怎麼了,我們不是說好了……”趙元珠賠著笑臉。

  屠嬸子一口唾沫噴到她臉上:“你家這個小婊子勾搭我兒子不學好,下賤玩意兒。”

  “媽,我沒有。”巧兒據理力爭,“是阿虎要來摸我的。”

  趙元珠立刻反擊:“呸,你兒子占我女兒便宜,還敢來我這裡逞威風?你今天不給我個交代,我和你拼了!”她衝過去和屠嬸子扭打成一團。

  你替我一腳我扇你一巴掌,抓頭髮的,用牙齒咬的,勸架的,頓時一片混亂。

  巧兒呆呆地看著,突然覺得很害怕。

  而這件事,最終以屠嬸子賠了半斤米告終,而趙元珠付出的代價是,她們母女被房東趕了出去。

  理由很簡單,院子裡都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她一個暗娼在那裡,誰知道會不會勾引自家男人。

  離開了小院,連安身之處都沒了,趙元珠帶著巧兒,日子越過越糟,有時候就在一個棚子裡做事,巧兒就蹲在外面木愣愣地等著。

  有一天,不知怎麼的,好似是那個客人不肯付錢,趙元珠被他打了一巴掌,差點起不來身,巧兒去扶,那個客人看見了她,就說:“你這個女兒倒是挺標誌,不如……”

  “呸,滾!”趙元珠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把人推了出去。

  巧兒畏縮地躲在她身後。

  趙元珠看著她,好一會兒,說道:“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

  “媽。”巧兒拉著她的衣袖,“你別不要我。”

  趙元珠冷冷道:“我要是有辦法,就不會到這地步了,可這樣下去,你早晚要被那些人糟蹋……”她咬了咬牙,“走,我們走。”

  她一把拽起女兒的胳膊往外走,她是不行了,但從前認識的人里,還有在當倌人的,如果都要做,做野雞哪裡比得上做長三。

  巧兒還小,叫她現在去做生意是不行的,想來,也只有賣進去才有條出路,做討人是難,可好歹有口飽飯吃,為著將來開包的大生意,老鴇也不會隨便叫客人欺辱了去。

  總比現在就被人糟蹋了的好。

  巧兒似乎知道要發生什麼,一邊哭一邊哀求她,趙元珠不為所動:“你別恨我,我這個做老娘的但凡有別的辦法,也不會叫你去吃這口飯。”

  可巧兒真的害怕,又覺得趙元珠不要她了,她心一橫,乾脆對準一輛開過的車子就沖了過去,心想不如死了算了。

  然而,從車上走下來的那個男人,改變了她的一生。

  第88章 愛恨

  遇見趙家母女時, 裴瑾剛剛在上海落腳, 在法租界租了房子, 請了司機、傭人和花匠,總算是有了些人氣, 只是依然不夠熱鬧,直到巧兒的到來。

  骨瘦伶仃的小孩子總是惹人憐惜, 幫傭的吳媽最是心疼, 她早年喪子, 丈夫病死, 裴瑾見她可憐,留她在家裡幫忙, 然而她心如死灰, 每天只知道低頭做活,了無生趣。

  巧兒的到來,激發了她的母愛,她連夜替巧兒改了一身衣裳, 又做飯菜給她們母女吃, 知道了趙元珠的身世來歷也並沒有鄙薄, 只是唏噓她命不好,遇人不淑。

  以趙元珠的本事,很快和吳媽熟絡了, 慢慢套出了裴家現在的情況。

  首先,按照裴瑾的說法,他的夫人在美國, 不在上海。誰都沒有懷疑這一點,畢竟當時世情如此,老妻在家中奉養父母照料孩子,丈夫在外面做生意,老派的養個姨太太,新派的自由戀愛交個女朋友,一團亂,誰也不會去刻意查證他的家人。

  這讓趙元珠鬆了很大一口氣,她自然是有自己的盤算,裴瑾能救她們母女一天兩天,還能長久地接濟不成?可她若是有什麼謀生的本事,何至於淪落到賣笑的地步?

  在長三學的是什麼,唱曲,陪酒,伺候男人,除此之外,唯一還能說道說道的只有她的廚藝了。

  她會做蘇州菜,而很巧的是,吳媽是安徽人,不大擅長做菜,而裴瑾恰恰最喜歡的就是蘇州菜。

  她幾乎是立刻決定想辦法留下來,她和巧兒居無定所,租房子要錢,她又沒有什麼謀生的本事,可留下來就不一樣了,除了花匠會回自己家,司機和吳媽都是孤家寡人,全都住在這棟美麗的大房子裡。

  就算不為了自己,也為了巧兒。

  她主動請纓攬下了做飯的活兒,吳媽見她們母女可憐,也有心幫一把,便主動向裴瑾說情,裴瑾略略猶豫了片刻,還是點頭同意了,說給她每個月開工錢。

  趙元珠堅持不肯接受:“你收留我們母女,已經是天大的恩德了,怎麼好再要你的錢?”

  “你不用,巧兒總歸是要用的。”

  就是這句話,讓趙元珠察覺到了他對巧兒的優容與寬待,她想起從前長三里的孩子,不管是娘姨的孩子還是年紀小的清倌人,他都對他們很好,時常給他們吃糖,鴇母要打罵被他撞見了,多半也會說說情。

  細想起來,裴瑾似乎從來沒有提起過他的孩子,趙元珠猜測他或許是孩子不在身邊,又或許是無子,所以才對孩子這般喜愛。

  那時的趙元珠只是希望能夠有個安穩日子,為此,她想盡了辦法,例如,她在飯食上下足了功夫,自己卻輕易不往他跟前湊,她選擇把巧兒打扮一新,叫她去討好裴瑾。

  巧兒已經十分懂事,知道這個人對自己命運的影響,所以也努力討好他。

  裴瑾果然很喜歡她,有時出門會給她帶點心,看到她給自己端茶倒水,會誇她懂事。

  巧兒也很喜歡他,看到他在家,總是忍不住溜到他身邊和他問好,打攪了他,他也從不罵人。

  她對趙元珠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媽,裴叔叔真好。”

  趙元珠日子好過起來,對女兒也愈發和顏悅色:“你要記住,我們是因為他才有現在的日子,所以你千萬不要惹他生氣,知道嗎?”

  巧兒當然知道,但她也有不能理解的地方,例如,不明白為什麼親生父親對她那麼壞,這樣一個叔叔卻對她們母女這樣好,她半是猜測半是渴望:“媽,裴叔叔為什麼對我們這樣好?”

  趙元珠和裴瑾也認識好些年了,對他的脾性還是有點了解的,相識一場,總歸是有點情分的,但是是什麼情分……她正想著,巧兒揣度著她的臉色,已經猜出來了:“他也是你的客人?”

  日子難過的時候,什麼自尊臉面都可以不要,趙元珠也不止一次被女兒撞破事了,可現在日子好過起來,衣裳穿穿好,頭髮梳梳整齊,自尊便又回來了,想把以前丟在地上的臉皮撿起來重新嵌回去,這下被女兒說破,竟然覺得有些難堪,臉沉下去:“小孩子別問這個。”

  可巧兒已經知道了答案,又追問:“那他是不是對你很好?”

  “最好的一個了。”趙元珠喃喃道,“真是沒得挑。”

  裴瑾在上海做生意的那幾年裡,是她最好的光景,但凡是要有倌人陪的場合,他都會叫她的局,也不是沒有其他倌人想要籠絡過他,畢竟好客人難找呀,可他偏偏不為所動,也不去做別人。

  還不止如此,他出手也大方,衣裳頭面都不曾委屈了她,那會兒她就算是就做他一個,收入也足夠花銷了,姐妹們誰不羨慕她,都說她是走運了。

  她心裡也是一千一萬個滿意的,有些事不上檯面來說,可私底下大家都有計較,哪些客人脾氣不好,哪些客人會不知道疼人,可裴瑾對她始終客客氣氣,連高聲說話的時候都沒有過,更別說呼來喝去了。

  她早就想過,要是想嫁人,這就是最好的選擇了,為了試探他的態度,她還特意做過一齣戲,故意同一個戲子走得近了些,讓別苗頭的倌人看見,當著裴瑾的面說破,想他發脾氣,她好委屈說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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