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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靄說得不錯又如何?打擾了他家生意,不就是專門挑釁嗎?要真是心中難以接受自己臨摹的假貨被當真貨賣,給孔彥泄露一二,由孔彥向齊家書信說明,齊家難道還捨不得這點銀子,專門賣假貨坑人嗎?
說白了,齊馳就是看不起李靄罷了。
只是他也知道自己那心思不算正道,所以被宿誼看了一眼,他頓時就卸了心思,心中琢磨,就算丟些面子,也要在天師面前挽回印象分。
還沒等齊馳有所動作,宿誼已經走了上去。他現在身著青衫,不是道士,也不是名士,倒是像極了幾分守規矩的儒生。
掌柜見宿誼走過來,即使不知道宿誼是誰,仍舊乖乖將畫給了宿誼。
他不認識宿誼,還不認識齊馳嗎?當掌柜的,就算沒資格去見到自家那群公子哥們,想方設法也要去偷看一樣,記住當家人的臉。不然要是仗勢欺人,欺到自家人頭上,那才是冤。
掌柜剛才突然心平氣和,也是認出了齊馳的身份。
這儒生雖說打扮簡樸,但齊馳一副以他為主的模樣,掌柜當然對其畢恭畢敬。
宿誼雖然看多了各種各樣的字畫,勉強能分出好壞,但真要他說出個所以然出來,他還真說不出來。
而且現在雖然出現了紙,但造紙工藝不算高,後世國畫常用的宣紙,現在還沒發明出來。
因為紙張簡陋,那畫幾經易手,畫面也有些磨損了。
宿誼真不知道,這玩意兒為什麼會被人追捧的。好吧,這大概又是文科生和理科生的差別。
宿誼放下畫卷,組織了一下語言,道:“雖我不懂字畫,但嘯林居士畫雖肆意,但是肆意之中的苦悶和壓抑讓我也感覺幾分動容。這話雖說也有壓抑,但不甘比壓抑更重些。”
感謝慕晏,為了讓他合理裝逼,把青州附近的死了的活著的名士的過往都剖析給他聽了,免得他兩眼一抹黑。
嘯林居士雖然“號”很狂妄,但本人是個悲劇。他和李靄有幾分相似,都是庶族出身的才華橫溢之人,且還闖出了名號。
若是在當今,或許嘯林居士還活著,再祈求仕途,估計會如意了吧。可惜的是,在山林之中躲避戰亂,嗯,沒錯,什麼隱居,都是屁話。不過是躲避戰亂罷了。嘯林居士貧困潦倒,在天下剛穩定不久,就一命嗚呼了。
在嘯林居士死後,他的名聲倒是更大了,字畫也被人追崇了,甚至躲避戰亂都被美化為縱情山水了。這點跟梵谷有一丟丟的相似。
嘯林居士年輕時,曾經多次攜帶自己的文章,遍訪豪族,希望能得人青睞。
在慕晏看來,這一片地的割據者腦袋裡就是不知名糟糕物體,有能人都不用。他攻破青州之後,再去尋訪當地名士,名士們都躲起來了。
他們怕被清算。
這一點倒也正常,等朝廷統治穩定了,自會有所改觀。可惜嘯林居士沒有等到這一天。
慕晏觀嘯林居士字畫和文章之後,頗為遺憾,因此當日見到李靄,才會嘆息一番。
宿誼,沒本事從字畫和文章就推斷出一個人才華和品德如何,不過他信任慕晏的判斷。所以現在忽悠人,就毫不猶豫的將慕晏的話原封不動的搬出來了。
若是其他人說這話,李靄肯定還要笑著打幾句哈哈,維護一下恩師和自己,但他無意間聽那世家子稱呼這位年輕人為天師,李靄就不知如何回答了。
不論宿誼天師名聲的神奇之處,宿誼的才華也是京中各大宗師級別的名士大儒交口稱讚的。被宿誼點出畫中真意,李靄覺得,若是老師在場,恐怕會熱淚盈眶。
應該說,就算李靄畫這畫的時候沒想太多,但是宿誼點出來了,他就覺得自己畫中肯定帶了點什麼情緒出來了。
“不過,嘯林居士是時不待人,你為何苦惱?”宿誼學著慕晏那和煦的微笑,道,“要苦惱,好歹拼搏了之後。若是其他的阻攔,壓過了你對自身理想的追求,那就心平氣和接受吧。這是你自己做的決定。”
這話,也是慕晏在吃烤魷魚的時候分析並感慨的,宿誼才不會考慮這麼多,他跟李靄又不熟,也不覺得可惜。
宿誼說完之後,想立刻掏錢買下這幅畫,但是聽這幅畫的價格,自己身上的銀幣不多。這坑爹的古代,連銀票都還沒出現,誰會隨時攜帶那麼重的錢啊,即使是銀幣,揣幾百個也太重了。
不過宿誼逼都裝到這了,自然要裝完。雖然有人付錢,但他出門的時候還是被慕晏塞了個錢袋子,以防萬一。宿誼將錢袋子拿出來,放到櫃面上,道:“這些錢肯定不夠,先付作定金吧。”
宿誼說話的時候,齊馳就進入了發花痴狀態,讓他錯過了買單的機會。現在他終於回過神來,道:“這錢還是我付吧。”
齊馳一本正經道:“我們家的鋪子除了贗品,是我家不查之過。李兄,可否將此畫割愛,我會將此畫掛在店中,以作警示。”
李靄卻不看齊馳那故作高尚的模樣,只問宿誼道:“君若是購得字畫,會如何?”
宿誼淡漠道:“燒了。”
齊馳猛地看向自家偶像,這是什麼道理?
李靄問道:“為何?”
宿誼道:“看著堵心。”
李靄又問道:“因為是贗品?”
宿誼又看了一會兒畫,道:“因為這畫中意境看著堵心。”
李靄低頭道:“意境落了下乘,讓人對作畫者都不恥了嗎?”
宿誼道:“倒也不至於。只是我苦難的看得多了,更願意看些開心點的。若你有灑脫釋然之畫,或是毅然決然之畫,看著心裡就舒坦了。”
李靄道:“打擾君這麼久,在下失禮了。在下只再問最後一個問題,為何要對在下說這些?”
宿誼道,因為被撞見了,不出來裝下逼好像顯得本人品德有瑕疵啊。
“因為曾觀過嘯林居士畫作,心中壓抑,略有些遺憾吧。”宿誼嘆息,他的視線瞟向窗外,道。
這時候,宿誼想弄句詩歌來點一下題,升華一下逼格。但是在此時,他本來就存貨不多的腦袋徹底短路了,死活想不出來一句應景的詩詞。
哎呀,真是急死個人了。
宿誼在絞盡腦汁的時候,在他人看來,宿天師這話歷經滄桑,看盡悲歡,已經達到了效果。
自從宿誼名聲打出來之後,忽悠這種小蝦小將,簡直手到擒來,不費吹灰之力。
李靄緩緩撩開衣服下擺,跪在地上,對著宿誼鄭重的磕了個頭:“謝天師。”
謝什麼?謝對自己的提點,還是謝對老師的認可?
或者兩者皆有吧。
事已至此,這畫當然是被宿誼購得了。店家直接以一銅幣的價格賣給宿誼,但宿誼搖頭,道“少了”。
天師裝逼,其餘人怎能打斷?於是店家在齊馳的授意下,收下了宿誼的錢包作抵押,至於後續錢收不收,這些錢還不還,就另說了。
其實沒什麼另說頭,宿誼當然是會給錢的,不過是讓慕晏給錢罷了。用其餘人的錢他總覺得拿人家手短,所以拒絕了齊馳買單。但慕晏的錢,他花的沒半點心理負擔。
他可是給慕晏創造了許多小錢錢的人,花慕晏的錢,當然沒有心理負擔。
不說宿誼燒了畫之後,覺得今天熱鬧看夠了,天色也不早了,便提前回家了。只說李靄回去之後,並未告訴任何人,他偶遇宿天師。
李靄這人習慣不帶侍從出門逛街,他不說,就沒人知道。至於那店家,有齊家人操心。
李靄將自己關在門中整整一日,因眾人皆知他好酒,只因為他又喝多了,昏睡不醒,沒有打擾他。
李靄第二日出門的時候,身上頹廢之氣似乎更重了。他很迷茫,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李靄曾想遊走於世族之間,尋求晉升的機會,但因為自覺青州豪族各個傻逼,不傻逼的又沒能力,所以便作罷了。
李靄也曾想過,通過科舉晉升。但被家人強烈反對。李家雖不是世族,卻有一顆老牌世族的心,認為世族,認為前朝什麼都是好的。當朝皇帝亂改,是改了祖宗法令,令人不齒,遲早會天下大亂。
通過世族舉薦做官才是做官的正確途徑,讓讀書人跟鬥雞似的以考試取勝,實在是有辱斯文。
若是宿誼聽到這話,一定十分詫異,心想這是什麼鬼想法。但在此時,有這種想法的讀書人還不少。
李靄父母雙亡,被祖父教養長大,對祖父孝順至極,且祖父為了他的遊學付出了大量的資源,他不能忤逆祖父。
宿誼雖然點出了他的迷茫,但是卻沒有解決方法。
或許,只有世間,能撫平一切吧。
……
宿誼以為以自己的嘴炮,已經順利撬動了李靄,讓李靄會積極跳進慕晏的碗裡。他之前每次忽悠人,可都是成功了的。
因此宿誼回家的時候,特意嚮慕晏炫耀,說李靄一定會主動跳進他的碗,讓他好生等待,順便請求報銷。
慕晏跟他開玩笑,道李靄若是真的找上門來再報銷。
宿誼賭性也來了,便自己付了錢,真跟慕晏打起了賭。
結果沒幾日,他得到了李靄將好友孔彥一個人扔在這,獨自返鄉的消息。
宿誼整個人的懵了。這劇本不太對啊,他無往不利的忽悠光環失效了!
這真是太可怕了。宿誼覺得,最近運氣比較差,還是少出門吧。
至於錢……輸了就輸了,反正不是輸不起。宿誼好歹也是個富家子弟,花大錢砸了聽個響,燒了看個火,又不是沒做過。
雖然這種十分傻逼的行為,在他成年後就沒做過了。
慕晏也沒想到居然有人能抵擋住宿誼的魅力。雖然他知道李靄家中事,但李靄完全可以先投靠他,然後以他的命令的名義,參加科考。甚至不參加科考,他也能給李靄想要的,只要李靄真的有才華。
這不是符合李靄祖父的期待嗎?那李靄為什麼要離開?
慕晏後來思考了許久,反應過來,宿誼的魅力沒有失效,只是成功後的結果不是預期罷了。
李靄來青州,的確是存了嚮慕晏舉薦自己的希望。但見了宿誼之後,聽宿誼說他拼都不拼,就嘰嘰歪歪懷才不遇,真是臉大(宿誼:其實我不是這個意思……),李靄心態就改變了。
他以為宿誼是含沙she影,說他不敢與天下讀書人相爭,想著投靠別人走捷徑的事。
不如李靄的庶族子弟都參加了科舉,有的失敗,有的已經前往京城。李靄自認為才華比這些人強,為何他不敢堂堂正正搏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