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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眼前似乎浮現了多年之前曾經看過的北疆,那天寒地凍的荒漠上,那殘破的屍體,乾涸的血跡。

  在第一次經歷戰鬥的時候,王詡即使只是在後面遠遠觀望,都吐到幾近暈厥。

  之後他跟著先帝南征北戰,似乎也見慣了戰場的慘烈,似乎面對這些,已經心如磐石。

  現在他心中最深處的恐懼,又被琴音勾了起來。那琴音仿佛有魔力一般,震破了他心底的防線,直接將他曾經深埋的記憶勾了起來。

  王詡恍惚之間,仿佛已不再是發須花白的大家族實質上的族長,心心念念的都是家族的繁榮,似乎其餘的一切都不重要了。他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他還和次子一樣大的時候。

  他胸懷天下,他抱負遠大,他還未承擔家族的重任,因此看得更高,更遠。

  王家的子弟去邊關,並非單純是混個資歷,也是增長閱歷。雖然只去遠遠晃一眼,只住幾日。但只這一眼,就足夠在王家子弟心中烙下烙印。

  天地是這麼廣闊,廣闊的天地之外,有虎狼虎視眈眈。

  王詡不自覺,兩行清淚從眼中流下。

  天師說,這個世界是特殊的,其餘世界,華夏都已經支離破碎。

  這些琴音,都是已經支離破碎的華夏大地的悲鳴嗎?

  那個世界的王家,那個可能家族中成員和自己的家人完全不同的王家,就是在這樣的華夏大地生活嗎?他們親眼看著華夏大地的慘狀,聽著華夏大地的悲鳴嗎?

  如果、如果換做了他,他會如何做?

  王詡本來是很動搖的。他認為家族的利益高於一切,什麼國家,什麼黎民,有自身重要嗎?

  他需要的是家族的輝煌。

  這是在漢末明哲保身幾乎所有世家的處事理念。而這理念在中原重新統一之後,家族一些成員的想法悄悄改變。

  他覺得自己並沒有改變。易家的天下,和他王家有什麼關係?為什麼非得他王家做退步?

  易家以為坐上了皇位,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他小看了世家的力量。

  但是在聽著這悲鳴的琴音之後,王詡不得不想,若是他奮起反抗,華夏大地是不是會和其他世界線上的華夏一樣,發出如此悲鳴呢?

  他真的無動於衷嗎?

  “我做不到……”王詡的拳頭漸漸捏緊,“做不到啊……”

  宿誼按下最後一個音符,他轉頭看著王詡,嘴邊的笑意已經完全消失,眼中也仿佛覆蓋著一層寒冰。

  王詡從未見過這樣的宿天師。這樣的宿天師,不是用慈愛的笑容注視著世人的宿天師,他仿佛真變成了高高的神袛,俯瞰世間,無悲無喜,無怒無懼。

  冷漠,並非心中感情體現,而正是無感情的體現。

  在宿天師的眼中,觀測到了多少次悲鳴,這才讓他在見到一次例外之後,連道行都不顧了,直接陷落凡間?

  王詡站起來,連臉上的淚痕都忘了擦。他對著宿誼深深一作揖,卻並無半句言語。

  宿誼冷漠道:“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一切,總會歸於尋常的。”

  王詡站起來,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王謝”嗎?王是他家,謝是什麼?朝中姓謝的官宦倒是有好幾個,但並未有一個姓謝的大家族。

  所以歷史已經不同了。

  然而王家的選擇呢?

  宿誼伸出手,捂住嘴,咳嗽了兩聲。王詡驚訝的看到紅色鮮血從宿誼指fèng中流出。

  “來人!快來人!”

  宿誼掏出手絹,擦掉手上和嘴邊的血跡,道:“無事,小事。”

  宿誼對著聽到王詡呼喊聲,而跑過來的下人擺擺手道:“不小心摔了一跤,無事,退下吧。”

  王詡神色複雜的看著神色平常的宿誼,好似剛才只是自己眼花而已。

  宿誼豎起食指,立在唇間:“今日之事,司徒可得保密啊。貧道可不想聽人嘮叨。”

  王詡深深嘆了口氣,再次對著宿誼深深一作揖,道:“老夫告辭。”

  受兩次大禮,宿誼卻坐著,並未回禮。他只是對著王詡微笑著點點頭。

  王詡竟也沒覺得宿誼失禮,他轉身離去。

  在離開之前,他抬頭看了一下天空,心中似乎更加沉重,又似乎終於輕鬆。

  王詡喃喃自語道:“天師可別因我魯莽,發生什麼事才好。這天下黎民,可離不得天師啊。”

  ……

  待王詡走後,宿誼立刻用茶水漱口。

  他在王詡來的時候,就猜測這傢伙無事不登三寶殿,免不得要裝一裝。雖然那時候他還沒想好怎麼裝,但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大概會“透露秘密”,所以從系統里拿出來了紅色……番茄醬。

  沒錯,就是番茄醬。

  沒想到這番茄醬居然是鹹味的。媽的居然有鹹味的番茄醬,這什麼異端啊!

  若是王詡再走近點,估計就能聞到番茄醬的味了。

  “應該換其他東西的,比如血漿之類。”宿誼自言自語道,“番茄醬什麼的,被人聞出味怎麼辦。”

  宿誼晃晃腦袋:“這次還真是啊……不過司徒到底想了些什麼,到底打消念頭沒有。我說了‘王謝’,他會不會去找那個‘謝家’啊。可惜他估計找不到了唉。”

  事情已經過去了,宿誼就將一切暫時拋到腦後,準備待慕晏回來之後,講給慕晏聽,讓慕晏幫忙分析一下。

  第100章

  慕晏回到家後, 宿誼將今日之事告訴了慕晏, 重點說了鹹的番茄醬簡直是異端。

  慕晏本來很認真的聽宿誼說今日之事,覺得宿誼應對的很好,特別是後面的吐血。他覺得宿誼終於學會小小的狡猾,知道怎麼保護自己了。

  然後他就宿誼之後不斷的抱怨給逗得哭笑不得。

  慕晏道:“你番茄炒蛋是吃鹹的啊。”

  宿誼道:“是啊。”

  慕晏道:“你番茄燉羊肉吃的也是鹹的。”

  宿誼道:“對啊。”

  慕晏哭笑不得:“所以鹹的番茄醬和這些有區別嗎?”

  宿誼道:“當然有區別,番茄醬怎麼能是鹹的呢?”

  慕晏道:“沒差別吧?”

  宿誼道:“本質上的不同。”

  慕晏嘆氣。他是不明白哪裡本質上的不同了。鹹的甜的不都是番茄醬嗎?既然番茄炒蛋和番茄燉羊肉都吃鹹的,那番茄醬怎麼不能吃鹹的?

  慕晏知道宿誼有時候一些思想他扭轉不了, 扭轉不了就跳過吧, 於是慕晏轉移話題道:“番茄味道很不錯,什麼時候能種植?”

  宿誼道:“哎呀, 你不早說,我下一次決定種南瓜了。番茄等下下次吧。”

  慕晏有點被噎住的感覺,他覺得宿誼好像還是一點也不謹慎。

  慕晏嘆了口氣, 道:“什麼時候告訴陛下?”

  宿誼道:“你決定吧,你知道我不擅長這個。”

  慕晏繼續嘆氣。

  好吧, 像今天對待王司徒那樣狡猾的宿誼果然只是意外狀況嗎?

  慕晏覺得心有點累, 他繼續轉移話題道:“今日跟王司徒所說之事, 會對你有影響嗎?”

  “沒有。”宿誼道,“我都說了多少次了,天譴不存在的。何況,我是在胡扯。”

  慕晏道:“……胡扯?”

  他都信了!怎麼可能是胡扯!

  宿誼想了想, 道:“其實也並不全是胡扯。分開來,大概還是有幾分真實性的,合在一起, 就全是胡扯了。”

  慕晏按住額頭,覺得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這件事……就這個過去吧,”慕晏道,“既然王司徒看起來像是得到了他要的答案,那就夠了。”

  宿誼神秘兮兮的湊到慕晏耳邊,問道:“王家,該不會真要那個啥吧?”

  慕晏瞥了宿誼一眼,那眼波流轉啊,風情萬種啊,宿誼不自覺後退一步。

  “什麼那個啥,”慕晏道,“別想太多。王家是忠臣。”

  “好吧好吧,我不說就是了。”宿誼懷揣著撲通撲通的小心肝,滾回去睡覺了。

  慕晏目送宿誼離開,表情漸漸變得嚴肅。他揉了揉眉心,道:“希望如此吧。”

  ……

  昱朝建立之後,現在的上朝規則是每日一小朝,十五日一大朝。大朝就是京中官員基本上都會參加,有國家大事一般也會在這時候宣布。小朝則是皇帝召集最位高權重或者信任的人,團團坐開小會。

  這個小會,主要協助皇帝每日政務,算是昱朝最核心權力圈子。

  這時候的君臣等級還沒有後世那麼嚴格,直接是坐著開會,而不是後世那樣,大臣在台階下排排站。

  慕晏自然是有小朝資格的。在下朝之後,王詡問道:“昨日叨擾,天師可好?”

  慕晏微笑道:“天師很好。謝司徒掛念。”

  “可老夫聽聞昨日有御醫連夜出宮……”王詡小聲道。

  慕晏一副難為情的表情道:“昨日回到家後,下官突感身體不適,偷偷請了御醫,結果只是有些勞累過度,倒是虛驚一場,讓司徒看笑話了。”

  王詡道:“沒有沒有,小心身體是應該的。”

  王詡和慕晏又寒暄了幾句,然後互相告別。

  王詡嘆氣。

  御醫確實是進入的慕府,御醫案中也記載著是出診慕府。但王詡並不相信是慕晏請的御醫。

  慕晏不是嬌慣之人,今日又照常上朝,可見昨夜“病情”並不重。既然不重,怎麼會請御醫。

  果然是天師身體抱恙吧。王詡心中略有些愧疚。

  雖然大部分官職都要打卡上班,但是地位足夠高了,就不需要了。特別是大世家,擁有更多特權。

  因此王詡昨日在上班的地方晃悠了一圈,就回家了。這在世家是常態,若有公務要處理,那些下屬會直接登門拜訪。

  不過慕晏有此特權,卻從未用過。他總是兢兢業業的上班,就算要離開也會向皇帝請假。皇帝雖然多次說慕晏不需如此死板,不過慕晏還是堅持如此。他將君臣的關係分的很清楚。

  像慕晏這樣“死板”的世家也有,且慕晏年輕,慕家在中央的權力全靠他支撐,所以他小心一點,別人也不奇怪。

  正因為如此,因此王詡來見宿誼的時候,正好與慕晏錯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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