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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伸手掀開那厚厚的毛氈,溫暖之氣迎面而來,蘇洲愉跨入偏房,一眼便看到了那跪在老太太跟前的蘇開平。

  “母親。”蘇洲愉上前,垂首躬身與老太太請安道。

  “來了。”老太太慢條斯理的放下手裡的茶碗,一雙凌厲的丹鳳眼半眯起來,聲音低啞道:“穗香可與你說過了?”

  “兒都知曉了。”蘇洲愉朝著老太太淡淡點了點頭,然後垂首看向跪在自己身側的蘇開平,面色冷淡的開口道:“大哥,你如何打算?”

  蘇開平挪了挪跪的酸脹的小腿,輕咳一聲道:“全聽母親吩咐。”

  聽到蘇開平的話,老太太微閉上雙眸,輕嘆出一口氣道:“罷了,既然有了子嗣,便納進門裡頭來吧,當個婢妾,也算是沒有虧待她……”

  “是。”蘇開平恭謹的點了點頭,然後在蘇洲愉的攙扶下從地上起了身。

  跪了小半個時辰,蘇開平那掩在寬袍之下的雙腿都有些發顫,他靠在蘇洲愉的胳膊上緩了片刻之後才慢吞吞的直起了身子。

  蘇開平的身量比蘇洲愉略要高上一些,但偏卻整個人看著一副吊兒郎當的風流模樣,與沉穩嚴謹的蘇洲愉比起來,少了些冷淡,多了分隨和,以至於這文國公府之中的下人平日裡懼怕的人不是國公爺而是三老爺。

  一旁偏房處的厚氈被掀開,穗香帶著一肩背藥箱的大夫從房門處走進,直直的往偏房一側的內室之中走去。

  老太太倚靠在身後的羅漢床上,闔著雙眸一言未發,片刻之後才緩慢睜開了雙眸,朝著蘇開平招了招手道:“你過來。”

  聽到老太太的話,蘇開平整了整寬袖,向前跨邁幾步走到老太太面前道:“母親。”

  老太太看著面前的蘇開平,沉吟了片刻之後才道:“你現今也不小了,該收心的地方還是要收心,這文國公府不能單靠老三一人撐著。”頓了頓話,老太太輕嘆出一口氣道:“新帝登基,朝勢不穩,就算我文國公府一貫與世無爭,也難免惹人暗箭重傷……”

  “母親,怪孩兒無用。”蘇開平拱手於前,對老太太請罪。

  “不怪你,怪我……怪我這個老太婆,若不是當年我執意要靨兒入宮,她也不會……可,可這都是命啊……”說到這處,老太太卻是突然止了話頭,那雙凌厲的丹鳳眼之中漸漸浸潤出一層薄薄水霧。

  蘇靨,文國公府的嫡大姑娘,當年雅名靡冠漢陵城,是文國公府風光一時之相,卻也是老太太心中永遠的痛。

  十年前,正值及笄之齡的文國公府的嫡大姑娘蘇靨,奉旨入宮,賜封女官,兩年之後升封貴妃,龍寵深眷,卻不想三日後先帝暴病而亡,可憐蘇靨一個年僅十七的妙齡女子便成了這泱泱後宮之中的黃花舊人,頭上扣著一個冷冰冰的皇太貴妃之銜,註定終老孤身於這深宮後院之中。

  第18章

  “母親,天意如此,靨兒並沒有責怪於您。”蘇洲愉看著老太太這副悲切模樣,沉吟一聲後開口道:“後日靨兒生辰,您盡可入宮陪伴幾日,以解思念之情。”

  “是啊,靨兒的生辰要到了……”撫著手中那串木患子佛珠,老太太的眼中透出一抹欣喜神色,“靨兒久居深宮,見不得她的這些侄兒們,這次入宮,你們皆將這些小子帶進去,讓靨兒認認。”

  “是。”蘇開平與蘇洲愉皆拱手稱道。

  “還有娥娥,靨兒最是歡喜她,今次生辰若是能見到,肯定也是高興的……”老太太自顧自的說著話,眸中柔色更甚。

  蘇開平與蘇洲愉站在一處,看著這副模樣的老太太,面上皆顯出幾分不忍神色。

  屋外瑟風陣陣,房中暖爐輕響,一旁穗香帶著大夫從偏房裡頭出來,身後一丫鬟扶著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子緩慢而出。

  “如何?”看到那從偏房走出的幾人,老太太收斂悲切神色,一雙凌厲的丹鳳眼冷冷掃向那肩背藥箱的大夫。

  那大夫哆嗦著身子躬身垂首與老太太道:“孕喜之脈,母子康健,只需用些安胎藥便可。”

  “嗯。”聽罷那大夫的話,老太太微微頷首道:“帶下去吧。”

  “是。”穗香應聲,又帶著那大夫出了屋子。

  穗香與那大夫一走,三人之中只余那大肚女人還站在房中,她身著一件艷色襖裙,全身纖瘦非常,只鼓出一圈大圓肚子,一張小巧鵝蛋臉上綴著幾分胭脂色,雖然姿色平平,但是卻勝在有一身細滑雪肌,拂袖款腰之時風流姿態盡顯。

  那女子先是挑眉看了一眼身側的蘇開平,然後嬌笑著轉身與老太太請安道:“小女子樨棉,給老太太請安。”

  老太太靠在身後的羅漢床上,慢條斯理的捻著手中的木患子佛珠道:“商戶女?”

  聽到老太太的話,樨棉面色未變,盈盈一笑道:“小女子揚州人士,家中行二,家父姓柳,名喚柳市。”

  “柳市?揚州柳市……”聽到樨棉的話,老太太細思片刻後道:“可是那揚州首富……柳市?”

  “一介銅臭之家罷了,只因外人抬愛得此諢名,哪比得上您這高門大戶的漢陵大家呢……”樨棉一甩手中巾帕,說話時聲音啼啼,嬌笑連連。

  看著面前一副嬌媚模樣的樨棉,老太太許久未語,片刻之後才道:“你此番前來,家中可知?”

  “父知我此番前來,已備足十里紅妝,置於外莊別院。”樨棉一邊說著話,一邊伸手扶住自己的後腰笑意盈盈的與老太太道:“這奔波了一日,老太太可准許奴家坐坐?”

  老太太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她那裹在襖裙之中的渾圓肚皮,緩慢的點了點頭道:“坐吧。”

  “多謝老太太。”嬌軟的說罷,樨棉側頭往蘇開平那處望了一眼,蘇開平輕咳一聲,雖面露些微尷尬,但還是替她搬了一隻圈椅置於身後道:“坐吧。”

  扶著自己笨重的身子坐到圈椅之上,樨棉抬首朝著身側的蘇開平眨了一下眼道:“多謝公爺。”

  聽到樨棉那嬌柔的聲音,蘇開平再次掩嘴輕咳一聲,面上不顯,眸中卻是帶上了幾分明顯笑意。

  老太太看著兩人這副模樣,端起面前的溫茶輕抿了一口後道:“正值金秋時節,木樨園中樨花茂盛,景色極好,你便住在那處吧。”

  “謝老太太。”聽到這話,樨棉眼中難掩興奮,一雙掩在寬袖之中的素手緊緊絞在一處,聲音愈發嬌媚了幾分。

  “選個日子,再擺幾桌酒席,你便算是我文國公府裡頭的人了。”放下手中茶碗,老太太繼續道:“本來按照規矩,該是個婢妾,不過既然是柳市之女,你便抬做平妾吧……”

  不管如何說,商戶之女,賤籍之身,一個平妾也是頂天了。

  “奴家知曉,像奴家這般的家世,能服侍公爺便是老天開眼了……”緊接老太太話後,樨棉一副感恩戴德的興奮模樣。

  市農工商,一日為商,終身不得為官,即便是富可敵國又如何,最底層的便是最底層的,連穿件絲綢衣裳都要被拘著,哪比得這朱門大宅之榮,一個平妾於她,那都是天大的恩賜!

  “嗯。趁著天色還早,我讓穗香帶著你去甘棠苑裡頭看看,認認門。”淡淡點了點頭,老太太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柳樨棉,隨手招了招站在厚氈處的穗香道:“安胎的方子可開了?”

  提著裙擺走到老太太身側,穗香聲音清晰道:“開了,丫鬟已經在廚房裡頭熬煎起來了,還有那木樨園,奴婢剛剛已經吩咐婆子帶著丫鬟過去打掃了,園子裡頭該準備了東西也一併讓奴才搬過去了。”

  “好。”老太太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伸手撐了撐額角道:“帶著人去吧,我有些累了。”

  “是。”穗香輕應一聲,走到樨棉身側攙扶住她道:“姨娘,請隨奴婢來。”

  聽到穗香那一身姨娘,樨棉面上顯出一抹明顯笑意,嘴角上揚道:“麻煩姑娘了。”

  說罷,兩人一道出了屋子,蘇開平和蘇洲愉與老太太拱手告退之後也出了屋子。

  幾人一走,屋子裡頭便立刻冷清了下來,老太太靠在羅漢床上輕嘆出一口氣道:“焱哥兒,進來吧。”

  厚氈微動,從fèng隙之中伸出一隻纖細手掌,片刻之後,馬焱邁步跨入屋中。

  捧著手中一疊白紙,馬焱拱手於老太太面前道:“孫兒已將經書抄寫完畢,請老祖宗過目。”

  老太太看了一眼面前的馬焱,既沒接話也沒伸手,只慢吞吞的捻著手中的木患子佛珠,神色微斂。

  屋內寂靜非常,老太太不說話,馬焱也不急躁,穩穩的捧著手中的佛經躬身於老太太面前,一雙漆黑雙眸微垂,顯得沉靜非常。

  “焱哥兒,你覺得這佛經寫的如何?”捻著手中的佛珠,老太太慢吞吞的開口道。

  “聖人求心不求佛,愚人求佛不求心。”馬焱向前穩邁一步,將手中抄寫的佛經置於老太太身側的小案之上,然後又躬身往後退了一步道:“宗塾開課在即,孫兒先行告退。”

  說罷,馬焱直起身子,面色冷淡的退出了屋子。

  老太太看著馬焱那消失在厚氈處的纖瘦身影,雙眸微眯,垂首看向自己手邊的紙張。

  紙張之上雋寫著俊秀字體,乍看之下筆畫圓潤細滑,流轉自如,細細看來卻能發現那橫溝撇捺之間暗藏的凌厲氣勢,這番字體,哪裡像是一個六歲孩童能寫的出來的呢?

  “求心不求佛,求佛不求心……”伸手撫了撫面前那疊紙張,老太太突然輕扯嘴角道:“可惜了……”

  可惜是個外姓人,不然這般聰慧心性,若是能壓的下這股子戾氣……

  伸手拿起那疊子紙張,老太太從羅漢床上起身,走到那暖爐側,將其盡數拋擲於碳火之中。

  碳火遇紙,即變明火,瞬間便將這些紙張吞噬殆盡,燒成灰燼。

  可惜了……終歸是個禍患……

  *

  華荷院中,綠樹陰陰,木石橋下,殘荷紅藕,秋水漣漣。

  蘇洲愉穿著一身官服緩步走在石橋之上,對面趙氏提著裙擺,急匆匆的往這邊趕來。

  “老爺,宣哥兒與順哥兒還小……這大冷天的,祠堂裡頭連只暖爐也沒有,要是凍壞了身子,可如何是好……”氣喘吁吁地停駐於蘇洲愉身前,趙氏面色焦急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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