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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既用了這稱呼,雲露也當即打蛇隨棍上,腳跟打正,筆直肅立,英姿颯慡。
“是,師傅!”
就差沒再敬個禮了。
兩人折騰的時候,宮人都不敢來提醒,只遠遠站著低著頭,卻因風裡飄來的話強自忍笑。他們服侍妙修媛的時間也不短了,卻每每還是會因她出人意表的舉動吃驚,或是被逗笑。
也難怪皇上待她一日盛似一日的好。
後宮裡這麼多模子裡刻出來似的女人,縱然美,可就像精緻的玉雕,欣賞過了,也就丟開了手。
唯有妙修媛特立獨行,像用仙法從玉里化出的人兒,美且靈動。
雲露隨性逗得皇上開心,也不敢耽擱用膳,拐著話請皇上入了席,自己也將要入座。誰知才斂了裙,就覺得椅子上的感覺不對,起身後看,只見一一那隻怯生生地小貓兒盤窩在那裡,懶懶地甩著尾巴。
竟是險些就坐在它身上了。
服侍她用膳的宮人都把目光放在餐桌上,哪裡注意過椅子上的動靜,此刻順著她的視線一看,當即驚了一跳,立刻下跪請罪。
“怎麼了?”
皇帝先是讓伺候的宮人擋住了視線,等宮人退到一邊,方看見那邊情景,不禁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道,“你既然沒了位置,那朕就好心做善事,容你坐到朕身邊來。”
“唔,還是讓臣妾伺候皇上用膳吧,恰好當作交束了。”她頑皮地沖皇帝眨眨眼,轉而戳了戳一一的軟背兒,咕噥了幾句以作斥責。又再次淨過手,走到皇帝身邊,執起較普通筷子更長的公筷,做出布菜的樣子。
她用後宮的自稱,卻又提起前話,很有幾分不倫不類的可愛。
皇帝背向後倚,鬆散地抬頭打量著她,從這個角度看去,燈光罩在她臉上,浮起暖暖的橙暈,影子長長拉在後頭,顯得她身量修長了許多。
“倒是長個兒了。”
“豈止呢,本事也長了才是。”她挽起袖子,向遠伸筷,夾了一道金蘇色的菜布進瓷碟里,軟笑相襯,“皇上不信嘗嘗這道菜,是臣妾吩咐他們做的。”
皇帝一笑,調侃道:“聽到你說自己長本事了,還當你是親自下得廚。”他夾來一嘗,金黃軟絲拔出,咬到嘴裡,外殼脆甜,裹著裡面的味道淡而糯,細嚼回味,尤有餘香。
“這道叫什麼?”他頗感興趣地問。
這菜其實是雲露根據記憶里的法子和御廚說了做的,彼時她在國內旅遊散心,有一回不知走到哪條偏巷裡,就隨緣住了回小旅館。那家環境、餐飯都不如何,只一道拔絲土豆做得尤其美味,她第二天遊玩時仍念念不忘,晚上一回去,就出高價買來了秘方。
回去後就讓家裡的廚子學著做了,她也一直都很喜歡吃,因此至如今還能回想起來。
不過,皇宮裡的菜大多有個好名字,說拔絲土豆未免被他嫌棄,她就面不改色的起了個名兒。
“這道叫做金絲軟玉。”
皇帝吃盡一塊兒,拭了拭嘴,聽罷微微一笑:“俗。”
雲露自然從他的眼睛裡看出那份滿意,按下反駁之意,先叨來千葉豆腐清口,見他剛要開口,又彎眉兒又夾了塊金脆脆地土豆堵了他的嘴,“那皇上以為,‘滿城盡帶黃金甲’這名如何?”
她刻意沉了嗓音,面上溫柔,卻讓人感覺殺氣騰騰的。
皇帝自是聽出她語氣里那小小的不滿和威脅,也笑起來,誠然贊道:“朕的妙修媛果然是文采斐然,這名取得極為大氣。”
她臉悄悄一紅,又去瞪他。
“嗯,這束也收了,少不得還要給徒兒一份見面禮。”皇帝沉思片刻,側臉問小路子,“前年晁陽國進貢那件金絲軟甲還在不在?”
小路子迷茫:“這……奴才……”
皇帝狹長地眼眸一眯,見他這磕磕巴巴地樣子有些不悅,不過想著他才跟在身邊幾個月,記不起這麼多事,方只沒好氣踢他一腳,“去去去,知道自己不知道,還不知道問你李公公去?”
小路子知道這事辦得不妥帖,就做出被踢著的模樣打了個拐兒,踉踉蹌蹌地討皇上高興,卻真箇險些要被這話繞出蚊香眼。
雲露在旁邊看戲,見狀撲哧一笑。
小路子一個激靈,敲了敲腦袋,穩穩壓腰扎了禮,笑嘻嘻道:“瞧奴才這榆木腦袋,皇上莫急,奴才這就去問李公公!”
沒過一會兒,他就氣喘吁吁地跑回來――其實問事只須派個小內侍去即可,他這樣多半是裝的,好讓皇上知道他在努力辦事。皇帝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偶爾拿他們樂一樂也算作是調劑。
“回皇上話,東西在,擱內藏庫里放著呢。”
“這就好,你記得明天一早給妙修媛送過來。”
“喏!”
皇帝伸手將雲露細腰一攬,讓她坐進自己懷裡,湊到她耳邊低低道:“圍場裡的野獸不比糙原的危險,但萬一傷著你,還是白教朕擔了心。這件金絲軟甲是用金蠶絲製成,就當貼身小衣來穿,極是輕便。原先裊裊和朕討時,朕都沒應。”
“徒兒多謝師傅疼我。”她聽了,軟軟地笑膩在他頸邊,俏皮頑笑,語聲卻輕,宛若掠過荷塘的一陣兒風,含了潤潤地春水意。
皇帝心裡一動,已然心神微盪,想到了別處。
前往圍場那日,一眾妃嬪除了雲露,還有淑妃、沈芬儀、喬貴嬪、謝嬪、汪婕妤、寧寶林幾人。皇后要坐鎮後宮,錦昭容則懷有身孕,去的人不多,卻多和雲露有過交集,還算熟悉。
倒是寧寶林,最初新人入宮時她幾乎是最風光的一個,到得眼下,已然湮滅於眾人之間,寵愛平平,原還算快的晉升路程與雲露相比,也就算不得什麼了。
“臣妾給妙修媛請安。”她見到雲露的儀仗肩輿,遠遠就先問了安,觀她眉眼神色,並無怨憤,只是目光微微有些複雜罷了。
因要外出,今日她們起的格外早。籠了暗色天光,滿地的雪都像染了灰塵,天地間的景物皆灰濛濛地不清晰。
“起身罷,寧寶林與我一同入宮,情分不比別人,無須多禮。”寒氣侵面,她抱著暖爐烘手,隨口氣道。
寧子漱輕輕一笑,自然也沒把她的話聽進心裡。
舊時還能並肩作戰,一同抵抗皇后的暗算,如今分位有別,話不投機,兩人皆不打算多說。寧子漱等雲露的肩輿過去後,才微斂眸光,跟在後頭,前往鍾粹宮聆聽皇后的囑咐。
“宮務繁多,本宮脫不開身,此番便要托各位妹妹好生伺候皇上了。”皇后用了茶,帕子輕沾唇角,面上誠懇地笑道。
實際上誰都知道,皇上若真想帶皇后去,對方哪兒還會理會什麼宮務。皇后如今說這樣的話,不過是警告她們,她們再怎麼樣也只是妾,就是照顧皇上都只能用“伺候”二字,且還是代正妻服務的。
淑妃含笑:“這是臣妾的本分。”
皇后眉梢輕輕一動,笑容依舊,視線轉到雲露身上。
對於這個本該捏在自己手裡的棋子,她如今越發覺得有心無力了。尤其是在發現良辰顯然已經脫離了掌控之後。但對方現在可謂是皇上跟前的得意紅人,自己就是想動她,也是顧忌重重,少不得要多費點心神。
“娘娘不比臣妾清閒,臣妾自當好生照顧皇上,不讓娘娘操心。”雲露撣開裙擺處的細塵,含笑宛然。
皇后的眼睛在淑妃和妙修媛身上來回打了個轉兒,攥著手帕的指甲一緊,有莫名地火氣竄上來。
一個兩個,都是白眼狼!
“好了,時辰尚早,太后她老人家還要歇息,那邊不必再去。你們備好了行禮就出發罷。”
“喏。”
淺黃的琉璃瓦遮蔽,光影一寸寸從牆外挪至牆內,照亮了出宮的甬道,宮門外,熹微的光亮在地平線上跳躍,讓人的內心充滿期待——
☆、63、共騎
這次行獵只在近郊,禁軍圍而為場,因此沒有浩浩蕩蕩的車隊儀仗,所備行禮也不過是點心、旗裝以及尋常裙襖,以備不時之需。
雪被清道的內侍掃清,或有殘餘的化作晶瑩的露珠,青糙的甘辛香氣糅雜著土壤的腥味撲鼻而來,雲露簡直要淚流滿面了。
皇宮裡的御花園其實也不小,景色很好,但是再好,到底好不過天地寬廣,但凡想起紅牆相隔,總讓人有一股子憋悶氣兒。
雲露想著,怪不得每個皇帝都有春搜、夏苗、秋、冬狩之舉,這是到了一定時間就想出來放放風吧。
“咦,那不是戶部侍郎章大人?他老如今正是知命之年,又是文臣,怎麼也跟來了。”后妃幾人下了車,隨駕的人不多,喬貴嬪打眼兒掃去就見到那格外不合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