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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這位高鼻深目的英俊男人正牽著幾匹駱駝在路上晃悠——他打算去胡市那邊的化度寺,給寺里上座送幾本剛從焉耆帶回來的經書。

  誰知正走著,冷不丁卻被一名女子攔住了去路。

  阿克蘇看著擋在面前的少女,忽地憶起自己曾見過她。就是端午那天在神沙山上,她穿著一身利落袴褶,英氣明朗,只一眼便讓他記在了心上。

  「你在這兒做什麼?」宋澄合像個老熟人似的,毫不客氣地問。

  今日她沒再穿袴褶,而是著一件繡金半臂,搭著一條縠紗碧羅裙,額上還配了串硨磲眉心墜。

  阿克蘇一看宋澄合這打扮便知她是城中世家大族的女兒,遂趕緊抓住機會兜售自己的貨物。

  「買嗎?」他拽過一匹身上馱著大大小小十幾個包袱的駱駝,眼巴巴地問。

  「什麼東西?」宋澄合倒是被他這耿直模樣弄得愣住了。

  阿克蘇解開駱駝背上的包袱,展示給宋澄合看,那裡面裝的是香料。

  「買嗎?檀香、沉香、蘇合香,都是上好的。」

  「不買。」宋澄合扁著嘴瞧了瞧,對這些香料興致缺缺。

  阿克蘇見她對香料不感興趣,忙又扯過另一匹駱駝,那駱駝背上馱著幾個舊書篋。

  「買嗎?」阿克蘇眼巴巴地又問。

  「這又是什麼?」

  待書篋打開,宋澄合探頭一瞧,原來是一卷卷被保護得很好的佛經。

  「不買。」宋澄合頗有些嫌棄,這還不如香料呢——她對佛經更沒興趣。

  阿克蘇訕訕地,只能將包袱和書篋都重新收拾好。

  「你漢話說得還行。」宋澄合蹙著眉頭挑剔道。

  阿克蘇敏銳地看出面前這少女心情不佳,笑容顯得厭倦又憋屈,與神沙山那日的明朗完全不同。

  他不知道她家中究竟發生了何事,但她在這裡攔著自己說東說西,很明顯是想做點莫名其妙的事來紓解內心悲傷。

  驀然湧起的憐香惜玉之情讓這個男人暗自決定不拆穿她,就花些功夫陪著她東拉西扯也挺好,至於去化度寺送經書的事……明日再說吧。

  於是阿克蘇認真答道:「故鄉那邊說漢話的人挺多的。」

  「你打哪兒來?故鄉何處?家中尚有何人?婚娶了嗎?」

  聽他主動提起故鄉,宋澄合雙手一叉腰,開始查戶口。

  「且末。」

  「且末?!好遠啊……」

  「是挺遠的,但慢慢走,走著走著就到了。」阿克蘇笑著回答。

  鄯善已經夠遠了,且末在鄯善以西,還要再走個千八百里才能到。

  那地方乾旱少雨,百姓們的日子都過得艱難,於是許多人便離開故園,去往鄯善、于闐等處行商,還有一部分膽大又有野心的人則更向東走,抵達敦煌和酒泉。

  膽大又有野心,說的便是阿克蘇本人了。

  他在故鄉攬了些弟兄,大傢伙兒一起組了個駝隊,這便馱著香料來到了敦煌。也正是在這座城中,他迎面撞上了自己的愛情和死亡。

  那天,宋澄合由始至終沒說家中究竟發生何事,她又是因何不快樂,但她也看出來了,阿克蘇正使出渾身解數想逗她開心。她忽然就覺得眼前這男人挺有意思的——他願意浪費精力來寬慰一個也許再也不會見面的陌路人,說不清是缺心眼兒還是心眼太多。

  「駱駝,騎過嗎?」阿克蘇牽過一匹背上空著的駱駝,輕輕拍了拍,問宋澄合。

  「沒騎過可以試試,它脾性很好的。」

  「駱駝誰沒騎過!小瞧我!」宋澄合明眸熠熠,鷹一樣盯著阿克蘇。

  反倒是阿克蘇先被她盯得不好意思了:「你看、看我幹什麼……」

  「你好看。」宋澄合脫口而出,沒有任何羞澀扭捏。

  早聽說敦煌女子與別處不同,她們糅合著漢女的溫柔和胡姬的大膽。阿克蘇不是沒見過那些豪爽的鄉里姑娘,可如此潑辣大方的世家女子,他確實是頭回見。

  阿克蘇徹底被她降服。

  *

  這場愛戀來得很突然,但也很自在。表面看是年輕的男人和女人一見鍾情,其實是兩個族屬完全不同的人在對方身上尋找自己的奇思妙想。

  宋蔓合覺得阿克蘇身上有種侵犯感,其實這也是宋澄合的感覺。但妹妹和姐姐不同,這種侵犯感非但沒讓宋澄合厭惡,反而強烈地吸引著她。

  宋澄合心裡很明白,準確來講,與其說她愛上了阿克蘇這個人,倒不如說她愛上了這人身上遼闊坦蕩的自由。

  阿克蘇是勇敢的,他的勇敢不帶有任何炫耀矜誇的成分。他是沉勇,勇於自觀,也勇於自省。

  宋澄合一眼就看出了阿克蘇血脈里奔騰著的壯闊和勇烈。這些品性吸引著宋澄合,讓她根本不在乎什麼侵犯感,讓她甚至隱隱想要被他侵犯。

  他的勇烈和她骨子裡那股野性相得益彰,恰如脈脈春風吹野草,吹得野草瘋生。

  彼時,他在她眼中看見的是高飛,而她在他眼中看見的,則是蒼穹。

  ——鷹就該振翅於蒼穹。

  那段時間,宋家人發現二女兒好似突然轉了性子,竟然開始禮佛了。不僅禮佛,還很虔誠,隔三差五就要去一趟千佛洞。

  敦煌宋氏在千佛洞有兩個石窟,其中一個是窟主宋弈也時常會去瞻禮的中心塔柱窟,另一個則是十分狹小破爛的禪窟,幾無人去。

  可宋澄合卻每次都往那個破爛禪窟里鑽,因為那裡便是她和阿克蘇的幽會之地。

  禪窟一壁繪滿千佛,其上是伎樂飛天,其下乃地神藥叉。

  他們在千佛的注視下糾纏在一起,擁抱、撫摸、親吻,有種十足荒唐無恥之感,可這感覺卻讓宋澄合興奮得頭皮發麻。

  阿克蘇雖然並非信徒,但他往返於大漠險路做買賣,對諸天神佛皆保有敬畏之心。可宋澄合卻不是,宋澄合非要拉著他共沉淪——他總是拗不過她。

  「小鷹,你讀佛經嗎?」有一次,阿克蘇問她。

  宋澄合撇嘴:「你看這敦煌城裡哪家不裝模作樣念幾句。但我不喜歡,太箍著了。」

  「你若是仔細讀一讀,就會覺得它很有意思,」阿克蘇說著便從隨身的書篋中拿出一卷經文,虔誠地念道:「以一切眾生病,是故我病;若一切眾生病滅,則我病滅。」(注釋1)

  他穿著胡人常穿的窄袖衫,衫外隨意套了件對襟裲襠,打扮得不倫不類。可他讀經文時神情悲憫,宋澄合聽著聽著就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種難以言說的詭秘之中。

  那是一個妄悖的漩渦,飄蕩於漩渦中心的是被喚作飛天的乾闥婆和緊那羅,男女合為一體。

  乾闥婆揚聲獻歌,為佛奉花;緊那羅為佛奏樂,妙調和雅。

  飛天,飛天,是要衝破一切阻攔,去往最高最遠的天穹。

  可她和他卻在世俗的大地上被肉身牽連,曼妙旖旎,亦罪大惡極。

  阿克蘇的袖子半卷於臂彎處,裸露在外的肌膚被河西烈陽曬成麥色,手臂結實,手掌也很寬大。宋澄合垂眸看著他的手臂,忽然就想,被這樣強健有力的手臂拉著在曠野上狂奔,應該是一件特別暢快的事吧。

  他胸前戴著一枚造型奇異的象牙小雕,宋澄合摸過來看了看,問:「這是誰?」

  「維摩詰。」

  「維摩詰是誰?」

  「是個荒唐的菩薩,他享受肉體上的快意,卻又擁有旁人無法企及的智慧。」

  阿克蘇略微思忖後又說:「小鷹,維摩詰菩薩有個女兒,名叫月上女,是個特別聰明美麗的女子。我覺得……你……」

  「我怎麼了?」

  「你和月上女好像,也是聰明又好看。」說這話時,阿克蘇難得地面有羞赧,「等商隊再去于闐的時候,我去給你尋一枚月上女的佩子來,一定要最好的于闐月光玉才配得上你。」

  可惜的是,直到二人生死兩茫茫,宋澄合都沒能得到那枚月上女的佩子。

  此後急景流年,一年多的時光眨眼便從人間駸駸而過。

  這期間,李翩的生母辛氏過世,宋蔓合懷上了李謹,種種舊事不再細說。只說辛氏過世後,太守李槧便急不可耐地向宋氏提親。

  眼下隴西李氏如日中天,敦煌宋氏家道中落,宋羿一聽李槧想娶宋澄合,立時高興得恨不能跳起來。

  世子這兩年愈發乖張好色,大女兒在酒泉不受寵這事宋氏娘家人或多或少都已知曉,而如今敦煌城內的「土皇帝」便是李槧,那邊的李忻眼看著是攀不穩了,這邊若能攀上李槧,何樂而不為呢?

  恰好二女兒今年二八芳華,尚未許配,這簡直是天賜的機緣啊!

  宋弈屁顛顛地將此事告知女兒,怎料女兒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宋澄合本有她自己的打算,想著過兩年就跟家裡挑明她和阿克蘇的事,之後弄個「入夫婚」,阿克蘇入贅宋氏就行了。婚娶之後,她便可以跟著阿克蘇天南海北到處走。讓阿克蘇帶著她一起去看山之巍峨和水之浩闊,多美好啊。(注釋2)<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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