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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園?」怦然而起的心跳聲被窗外的雨聲掩蓋,「為什麼?」

  「聽話,我會很快去接你。」三島春明攬著他肩膀,薄唇湊近他的耳廓,「景園雖然跟月湖府邸景致相同,但設計建築的時候埋伏了重重機關,你千萬不要亂走動。我會派我貼身的護衛隊去保護你。」

  「保護?」方紹倫哼了一聲,什麼保護,是押送吧?提醒他別想趁機逃跑,還提起月湖府邸,是想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麼?

  大少爺氣憤地伸腳,想要狠狠踩在那雙擦得鋥亮的皮靴上。

  三島春明靈活地閃開,胳膊仍摟在他肩膀上,伸手撫過他下巴,趁機在唇上輕吻了一記,眉目間的郁色舒展開來,「好了,別生氣,等接你回來我在德慶樓置席賠罪,叫上孫正凱他們幾個,聽說魏世茂也回來了,咱們一塊樂呵樂呵。」

  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絲懷念,那時兩人沒有鬧翻,呼朋喚友、聚會宴飲是常有的事。

  方紹倫順從地「嗯」了一聲,只要能離開這座華麗囚牢,什麼都好說。

  他已經意識到,這大概就是白玉琦所說的機會了!她果然踐行了諾言,那麼趙文或者張三必然會來接應他。

  他無法確定上次行刺三島春明的到底是趙文還是張三,或者他們兩個一起?三島春明屢次拿這事逗引他,大少爺堅決不上當,不接他的話茬,也不肯答應他那些「條件」。只要對方沒有受傷也沒有被抓,他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方紹倫勉強按捺住激動,走向門廳,一雙胳膊從背後拖住他,繼而環上他的雙肩,在他耳畔低聲:「就這麼想離開我麼?」

  不管三島春明為什麼突然要送他離開,緊要關頭總不能出岔子,大少爺轉身瞪他一眼,語氣如常:「你到底是要怎樣?下這麼大雨我還不想出門哩!不走我可回……」

  不等他說完,一張冰涼的唇突然啃了上來,捧著他臉龐的雙手驀地收緊。

  方紹倫眼角的餘光看到他身後站著和夫,廳堂里還有幾個僕從,羞惱地掙扎,那雙胳膊卻鐵鉗似的箍緊了他,唇舌橫衝直撞,頃刻間便將口腔里的氧氣搜颳了個乾淨。

  大少爺敗下陣來,雙腿軟綿綿地倒向身後的玻璃衣櫥。迅疾的春雨頓時化作拂面的和風,一遍又一遍舔舐著紅唇……

  等回過神,廳堂里的僕從已經不見了身影,只有和夫背著身站在不遠處。

  方紹倫擦了一把唇角的水漬,不滿地低吼,「你夠了啊!又發什麼瘋?」

  三島春明喘息著拔開他額前凌亂的髮絲,輕啜一下眉心,狹長的雙眼凝望著他。

  窗外瓢潑的大雨給他的眸底浸潤了一層水色,深棕色的瞳仁間卻跳躍著熱烈的火苗,「紹倫,我……」

  門口衝進來的侍從官打斷了他的話語,「報告長官!」侍從用東瀛語喊道,「家主的船已經到碼頭了。」

  不遠處的和夫也聞聲走了過來,「不能再耽擱了,少主。」

  三島雄一郎來了?方紹倫愕然又釋然。

  還有誰能讓三島春明神色大變、立刻要將他送走呢?大概只有三島家族目前的掌舵者。

  即使作為陸軍士官學校畢業的精英,三島春明能跳過晉升年限,被內閣直接任命為大佐,仍是源自家族勢力的支撐。

  三島雄一郎不管在東瀛政壇還是派系複雜的軍部,都占據著重要席位。他是堅定的皇道派,將「尊皇愛國」和「義勇奉公」的理念深植於家庭教育當中。

  儘管他並不十分專橫武斷,在面臨分歧時,只要你「先付其價」,就能有所選擇。

  可正因如此,才顯得猶為冷酷。

  一般家庭里,父母與子女之間那種協商、討論、甚至爭執,是絕不存在的。三島春明對於他的父親有種冷漠與畏懼交織的複雜情感。

  所以白玉琦說,三島春明為了推遲婚期來滬城,當著他父親的面將手伸進裝著毒蛇、毒蠍的藤壺裡,方紹倫是相信的。

  父嚴子恭,不聞憐惜。

  儘管配合著政治目的,三島春明在情感上產生的迷惘也並非完全的虛假。為了破除迷障,甘受蛇吻蠍蟄,是他加諸傷害之後,大少爺仍對他保有一份理解的緣由。

  方紹倫對於他們父子之間這種略顯畸形的關係曾深表同情,如今卻不得不慶幸,還有這層掣肘存在。

  三島春明面龐上閃過一絲焦灼,急匆匆拉著方紹倫的胳膊走向門廳。和夫拿過一旁的鞋拔子,他徑直接過去,蹲身替方紹倫穿好皮鞋。

  對三島家的長公子來說,這種行徑算得上屈尊降貴,似愧疚又似補償,令方紹倫心頭閃過一絲異樣。

  他皺眉思索,難道這位三島雄一郎是為他而來?是要來解決他這個禍害麼?

  三島春明已經有陣子沒有出過府了,相對東瀛如今勃勃的野心和他在保險柜里看到的那些文書來說,他的確有懈怠之嫌。

  白玉琦要搬動家主親自出馬,必然會將他的表現匯報給三島雄一郎,而且少不得添油加醋、多方渲染。而她的目的僅僅只是為了幫助方紹倫脫身嗎?

  三島春明直起腰身,拂了拂他的肩膀,修長的手指在他眉心停頓了片刻,將那道微微的褶皺舒展開來,低聲道:「別擔心。」

  言語溫柔,目光卻並不十分篤定。

  侍女踩著「噠噠」的木屐聲,將收拾好的衣物拿下來,和夫一把接過箱子,率先推開門走了出去。

  三島春明牽著他的胳膊,門外的衛兵撐著寬骨的雨傘迎上來,將二人分別送上小汽車。

  這個年月並不常見的電動閘門緩緩向兩端打開,當先的車隊飛速馳往碼頭的方向。而和夫則親自駕駛,送方紹倫去往景園別墅。

  方紹倫坐在後車廂,瞄一眼和夫的背影,轉頭看向玻璃窗外的雨幕,像是在發呆,腦子裡卻飛速轉動著,沒有片刻停歇。

  他沒有跟和夫交過手,但光看他迅疾的步伐、挺直的身板,想必也是個練家子,能貼身護衛三島春明手底下應該是不弱的。

  再回頭看一眼跟上來的軍用卡車,滿滿一車廂的東瀛衛兵,方紹倫放棄了先發制人的打算。

  既然柳寧已經跟白玉琦搭上線,府邸的動靜想必是清楚的,如果有人接應他,沿途是個極好的時機。

  他屏息凝神,時刻留意著周遭的動靜。

  可和夫將車開得很穩,一個急剎車都不曾有。而且走的這條道,既無陡坡,也無需經過樹林、村莊,一路沿著光禿禿的山道徘徊,連個適合打埋伏的地方都找不著。

  方紹倫焦躁不已,眼睜睜看著車輛駛入景園別墅的大門,他負氣跨下車,「啪」一聲將車門甩上。

  和夫拎著他的皮箱跟在後頭,他在玄關半步不停,穿著皮鞋就上了樓。

  等走進二樓的臥室,他敏銳地察覺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息在空氣中瀰漫。

  方紹倫心中一動,幾步走到窗邊將玻璃窗打開,風雨呼嘯著撲了進來,那絲氣息消失不見,和夫的神情未見異常。

  「雨太大,我給您關上吧。」他恭敬地低聲。

  「悶得很,開一會,回頭我自己關。」方紹倫指指皮箱,「就擱這吧。」

  「我讓侍女上來收拾。」房子平時都有人打掃,要整理的只有方紹倫帶來的衣物。

  大少爺不耐煩地嗟了一聲,「用不著,下去,讓我休息一會。」

  和夫環顧一眼房間,應了聲「是」,退出去帶上了門。

  方紹倫蹬掉皮鞋,輕手輕腳走到門邊,側耳傾聽了片刻,可惜窗外雨狂風急,聽不到任何聲響。

  他只得先把門閂上,一回頭,緊緊捂住了嘴。

  臥室里的衣櫃門不知何時打開了,一道熟悉而又久違的高大身影靠在櫃門邊,笑吟吟地看著他。

  這廝難得穿了一襲黑色短打,腳上踩著兩隻襪子,一隻手肘抵在櫃門上,一隻腳尖點在另一隻的旁邊,仍是記憶里那副欠揍的模樣。

  方紹倫順著門框滑坐在地上,愣愣看著那道身影。

  他私心裡盼著他來,可又覺得他受了槍傷,大概好不了這麼快。一顆心在期待與失落中反覆橫跳,直到這個人真的出現在眼前,他反而又開始懷疑起自己的眼睛來。

  張定坤收起那副笑嘻嘻的神情,一步步走過去,在他身邊蹲下身,伸手輕撫他的臉龐。

  他的手指向來粗糙,一寸寸摩挲著他的面頰,「對不起,」他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我來遲了。」

  大少爺怔愣地看了他片刻,突然提起拳頭往他胸口上不輕不重地砸了兩下,張定坤向後一仰跌坐在地上。

  方紹倫撲進他懷裡,一把摟住他腰身,額頭在他肩膀上磕了又磕,「怎麼才來……怎麼才來……」他喃喃地低語,眼眶竟然不自覺就紅了。

  張定坤緊緊摟著他的大少爺,一遍又一遍訴說著愧疚:「對不起,對不起,大少爺,對不起……」

  他發誓要一輩子保護他,卻陰差陽錯的一次次留他獨自面對風雨。想到柳寧說他被那東洋鬼子脅迫,他的心就揪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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