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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這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月落……」又是一聲,喊他的名字。

  是誰?別煩我!

  我不是內衛,我不想害人,我不是……

  他無助地蹲在角落,蜷下身,一遍遍地重複。

  「月落,你在嗎。」

  「到底是誰……」邱茗抱緊胳膊縮成一團,霜雪不斷將他侵蝕。

  忽然迎面吹來暖流,帶了春日的寒氣,冰冷但不失溫度。眼前的光點愈發明亮,一步一步走近。

  對了,他好像在等人。

  陰暗不堪的記憶里,有個人,行過戰火燎原,走過深院宮闕,穿過江陵漫天冰雪,來到他身邊,溫聲說。

  月落,我帶你回人間。

  翻湧的情緒驟然溢出,他想起來了,什麼都想起來了。

  夏衍來接他了。

  所有黑暗一掃而空,邱茗睜開眼,檀香繚繞,趴在枕邊的人面色憔悴,下巴長了層胡茬。挪動手腕碰上對方臉頰,夏衍被這突入襲來的動靜驚得整個人彈了起來。

  邱茗笑了笑,嗓子沙啞,勉強發出音調。

  「你怎麼哭了……」

  「月落!」

  那人一把抱住他,人間,果然不是他孤身一人。

  燭台的蠟油堆成小山,夏衍等了近兩月,臉明顯瘦了一圈,空鏡聽他醒來第一件事,不診脈不問藥,當即把夏衍押去吃飯。

  小和尚們圍床邊看熱鬧,被老方丈連哄帶騙勸出屋門,轉身,沖邱茗額頭咚得敲了下。

  就這一下看得夏衍心驚膽戰,筷子險些掉地上,生怕一指頭給人敲沒了。

  「鬧夠了?」

  「夠了,」床上人乖巧回應,「不鬧了,師父,我累了。」

  窗外春寒料峭,樹枝吐出新芽,還是當年的模樣。

  時光輪轉,一切在變,似乎冥冥之中又從未改變。

  第117章

  元祥二年, 驚蟄過後,神都上京下了一天雨。街上行人步履匆匆,撿起身邊遮雨之物, 防止身上淋濕。

  宋子期懷抱藥箱, 邊跑邊抱怨這鬼天氣。哪知一個不留神,腳底打滑, 啪一下栽得底朝天。

  「陛下頭疾發作, 宋大夫照看一宿可有好轉?」一把傘撐過頭頂, 來者蹲下攙起他的胳膊,嘖了兩聲以視同情,「這麼著急回去?我說了等你一定等你, 子期還有什麼不放心。」

  「少廢話,南方地濕, 潮氣易進體,我得給他多備幾味藥, 哎,手拿開,別把我的藥弄濕了。」

  陰了幾日, 好容易見點陽光, 剛曬好的藥材萬般不能糟蹋,檢查過後幾片葉子完好。見人渾身泥巴、髒兮兮的模樣,竹簡之想笑。

  「是是是, 不動你的寶貝疙瘩,」收了手, 傘不忘給人留下,小聲問,「陛下真如傳言所說, 每逢雨天頭痛難忍,非叫太醫署的人前去診病?」

  聽聞此言,宋子期鼻孔沖天,一藥箱砸他肚子上,撇嘴道:「什麼頭疾,皇帝她老人家精神得很,八成太子和公主又吵起來,她覺得煩,找藉口避嫌。」

  大宋天子別有一番心思。兩年前行書院倒台,東宮勢力折損,韶華公主人脈廣布,成為與太子又一對立的頭號大敵。朝堂人朝三暮四不是新鮮事,可若再有位女帝橫空出世,不知大臣們會是怎樣一副表情。

  竹簡之自知其中道理,皇帝從未想過退位,她不過需要新的「俊陽侯」制衡那個不爭氣的兒子。看上去平庸之輩的魏亓,人在必定有支持,不管本人是否願意。權臣官僚,周旋於臣子中,果然,趙知維才是那個最可怕的人。

  多說無意,大好日子糾結這做甚,竹簡之遂擺手,「算啦,咱去過兩日江州,不必看她老人家的臉色。」

  「說的容易,常安準備好了沒?都十八了還磨磨唧唧,這次去不知待多久,這小子難道不打算回來了?」

  「留江州挺好的,十三給我說刺史府缺人,況且,人家在那兒呢,你作師傅的大度點。」

  大理寺當差的小孩,憑藉一身醫術和不成氣候的武功混得還不錯,只是此番離京,大理寺卿對此頗有怨言。

  「顏紀橋還惦記他那堆破事?」宋子期問。

  雨大了些,傘徹底斜向他,持傘人淋了半個身子,但本人不在意,吹起口哨,一蓑煙雨,相當瀟灑。

  「可不嗎,少卿大人深受陛下信賴,這不,去年調去宜州,今年又馬不停蹄調回來,真不知道那位蔡大人打什麼算盤。」

  「他那種人還有什麼算盤,」宋子期不喜歡刑部尚書,翻白眼道,「想把人放眼皮子底下罷了,這混帳直至今揪著我師弟的下落不放。」

  「韶華殿下手段比我想的老道,用廢一個還有下一個,當真折騰夠嗆,不過我看尚書大人未必同公主一條心。」

  忽然間,說話人笑容凝固,宋子期疑惑。

  「怎麼了?」

  街角水窪濺起,刀刃直逼而來,竹簡之反應奇快,一把給宋子期拽到身後,抬劍格擋,另一邊容風飛身而下,拔劍指向對方,那人錚得後撤數米,站定撇劍,笑道。

  「久仰雁軍大名,沒想到十八騎的身手如此高明,在下佩服。」襲擊者笑容可掬,眯縫著眼,看上去放蕩不羈。

  蔡軾持劍作揖,「雨天路滑,幾位怎有興致閒庭漫步,是在說什麼嗎。」

  「魚水之歡,上不了台面的話,在下不知蔡大人喜歡偷聽風月之事,」竹簡之劍捏緊幾分,「仙樂坊頭牌,身段曼妙,下次約到必邀大人一聚。」

  「吃酒享樂我不感興趣,青樓喝醉了可以賒帳,」蔡軾擺了擺手,「但朝堂逆黨放任在外,必將養虎成患,殿下也是心有餘悸啊。」

  「這話我就不懂了,」竹簡之能和他過幾招,按住宋子期的肩膀搶言在先,「大人慾擒故縱在先,怎就找到我頭上?兄弟,主子要出城,我不能違命吧。」

  「是嗎?」蔡軾不怒反笑,低聲說,「勞駕帶個話,你主子最好不要有動作,若我哪天發現他們不安分。」

  「休怪我無情。」

  說罷收劍離開,濺出一片雨滴。

  宋子期恨得牙癢,「這個畜生……」

  「抱歉,我應該早點下來,」容風自責道,「韶華公主的人盯我們很久了,不光宋大夫,連常安都不放過。」

  「那就讓他們繼續盯,」竹簡之不以為然,「兩個案牘庫里死了一年的人,他們想破天也翻不出什麼,就算翻出來,動他兩勢必興師動眾,皇帝可不想再丟一次臉。」

  「那江州呢?」宋子期很緊張,「他們不會監視我們去江州吧?」

  「跟了也不用怕,你忘了,上次山里,他們的人沒幾下就跟丟,一群廢物,想跟雁軍玩詭計,誰給他們的臉。」

  不可否認,儘管宮中流言說行書院的內衛早已身死,幫他潛逃的嫌犯命隕山間,可沒人講得出來龍去脈。就像那天竹簡之獨自端了幾十人的軍隊,容風支援後,兩人用計分了兩具殘缺的屍骸騙過追殺者。

  屆時朝局不穩,韶華公主無餘力再管逃至京城外的人,加上皇帝催促,刑部草草結案了事,這才告一段落。

  與詭譎雲涌的上京不同,幾千公里外,江州臨安縣。

  香坊門口,幾位姑娘打鬧著,將一位塗了胭脂的漂亮女子推至最前面。

  「去啊,英兒你不是喜歡他嗎?過了今日良辰,再見可就難了。」

  「就是啊,」另一姐妹激動道,「姐姐生得不差,和夏公子登對著呢,你繡了幾天的手帕,不就為他準備的嗎。」

  「我……」

  身後姐妹嘰嘰喳喳慫恿,被人一鬧,女子雙頰通紅,躊躇半晌,才半推半就走入香鋪。

  剛進門,撲面而來的檀香味醉人,帶著花瓣的柔韻與木材的青澀,一聞恍神,不自覺沉迷其中。

  「這位姑娘想看點什麼?」

  迎客的人身材清瘦,聲音溫柔,一雙桃花眼撩人,病氣擋不住冠玉的容貌。

  一見到對方,姑娘唰一下從臉紅到耳根,目光躲閃,揉搓衣袖。

  「啊,我?」

  到底說什麼呀!姑娘芳齡二八,花一樣含羞代放,腦子一熱,一跺腳,掏出手帕遞到對方鼻子底下。

  「夏、夏公子!三月三淮淩河夜遊燈市,不知公子是否得空,能、能與英兒一同前去!」

  話一出口才意識到行不搭意。約人踏青,贈人手帕算怎麼回事?尋思過後臉更紅了,燒得像晚霞,壓根抬不起頭。

  「上巳節嗎?」

  邱茗莞爾,接過手帕細看,淡粉的絹布上繡了一對戲水鴛鴦,姑娘的心思不言而喻。小心疊好後放還手中,笑道。

  「季春燈會值得一看,但是姑娘,很遺憾,那日與人有約,恕不能一起欣賞夜景。」

  「啊,這樣啊……」

  小姑娘很失望,手帕抓作一團,精緻的妝容失了艷麗的色彩,忽然,淡雅的藥香味襲來,她一怔,再抬眼,邱茗已來到面前,俯下身,細軟的墨發垂落,指尖掃過,心底一陣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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