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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漣清驟然渾身酥麻,「解釋……解釋什麼?」

  她顫慄著伸手,才碰一點指節,腰間的手臂纏緊了幾分。

  她只覺身子一輕,整個人被他帶進青紗帳里,對上那雙薄紅略著委屈的丹鳳眸,她扯出一絲笑意,「裴大人終於醒了,可有哪裡不舒服?」

  裴照林盯著她,貪婪地從她的眉眼描摹至櫻桃小唇。

  他的目光直白炙熱,甚至冒犯,好似要將她生吞活剝了,宋漣清無所適從,往後縮了縮,憋出一句:「裴思淼,你放肆!」

  裴照林咽下心中貪念,如獲珍寶地撥開她散亂眼前的碎發,赤誠道:「思淼此生只歡喜過漣漣一位小娘子,也只想當漣漣的夫君。」

  宋漣清的慍怒被澆下,源源不斷湧出甜意,少頃又流溢著酸澀,她質問他:「那你的七卷暗戀手札要作何解釋?」

  她溫和脾性,偶爾亮出鋒利的小爪子,嗔眸也可愛得緊。

  裴照林扎進她的頸窩,懲罰似的輕咬了一下,恨不能將整顆心剖給她看,「漣漣記得住萬壑千岩,河湖水系,就是從不記人臉。」

  頸側微疼,宋漣清腦中一片空白,半晌回神,「何……何意?」

  若他們京中無故人,或許他裝一輩子別人,宋漣清也認不出他是幼時宿敵。

  裴照林噙起無奈的笑意,「昭順二十七年歲末……」

  那日京師初雪,漫天絮白。

  太學歲考公布結束,策論先前均田、租庸調製存與廢,整個太學,唯有兩人得了丙等。

  裴照林那時從軍三年回京,他自幼熟讀四書五經,鄉試準備一年有餘已十拿九穩,唯獨民生策論稍遜,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位丙等便是同窗方硯修,兩人沒打過幾次照面,今日非要送他臥雪廬的新州墨硯。

  裴照林正想去惡補策論,盛情難卻,與方硯修一道才知,他不過尋個人吐苦水。

  京師寸土寸金,雪天路滑,本就狹窄的街道,車馬人流滯澀。

  兩人不怎麼相熟,裴照林好脾氣忍了他一路,誰知,兩人在客棧躲雪,他不忿更甚:「租調難道寫不得半點好處?田終究歸國有,大大限制豪強兼併土地,民靠田自給自足,人人有其田,誰不歡喜?一歡喜便精心耕種,產量自然得增……」[1]

  這也正是裴照林心之所疑,可他此時心緒煩悶,一句不想搭理他,直視著眼前那架停著的馬車。

  「郎君所言確有道理,但想必郎君從未深入百姓。」

  車廂陡然傳出小娘子的聲音,兩人皆是一怔。

  裴照林收神,明白她在點評方硯修的那番不忿之辭。

  車廂門打開,侍從擺好木階,小娘子邊撐著把油紙傘下車,邊道:「郎君所言限制兼併土地,焉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民間多少豪強坑蒙拐騙,誘得百姓交出田地。」

  蓮青色織錦大氅寬大,襯得她身形愈加纖瘦,裡面只著了件淡青牽絲花錦裙,許是風雪凍人,裴照林明顯瞧見她的指節呈紫紅色。

  她款款走來,繼續道:「久而久之,實則百姓受田不足,每戶卻要負擔定額租庸調,無法繳納只得流亡逃竄……」[2]

  一字一句扯開裴照林的疑惑,她無意抬了抬傘柄,依次露出右腮邊一點小痣,星眸,月眉。

  是他執著於地輿的前未婚妻,宋漣清!

  她琥珀色的眸子裡蘊著湖星子,亮得透清裴照林心中迷霧,他氣息瞬間紊亂,紛飛絮雪裡,聽見井上海棠花綻開的聲音。

  宋漣清折斷了他的傲骨,原來自幼坐井觀天,只他裴照林一人。

  仿佛察覺他的目光,宋漣清澄瑩的星眸淡淡瞥了他一眼,他下意識閃躲開,不想叫她認出他。

  末了站定,她朝方硯修道:「日後若成為百姓的父母官,願郎君謹記: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方硯修被教訓得頗有幾分毛焦火辣,偏生她句句在理,臉一陣白一陣紅,執禮道:「在下謹記。」

  後來方硯修叫了他許久,裴照林困在那場大雪裡,再沒走出來。

  「我那時想,定要與這位小娘子琴瑟和鳴。」

  「可惜之後七年,我從不曾見過你,這苦苦思戀之情,竟連提筆書寫都不配嗎?」

  郎君一手支著腦袋,一手按著心口,滿臉黯然沮喪,宋漣清捂著雙唇,眼眶濕熱,浸潤在感動里久久不能平歇。

  他說的這段相遇她有些印象,從沒將那個侷促忸怩的郎君與他聯繫到一塊兒,誠然,她對於識別人臉確實不太敏銳。

  所以,她心酸幾日算什麼?自己吃味自己?

  小娘子又開始掉金豆子,卻沒有反感之意,倒愧疚不已,「漣漣對不起思淼,那日樾山之約,我負了你的真心。」

  裴照林失笑著為她拭淚,「待漣漣,我最是不計前嫌。」

  他圈她進懷裡,順勢問:「你親口說的婚約可還作數?」

  宋漣清不迭點頭,「作數。」

  有樾山前車之鑑,裴照林提防再生變故,還是先將小娘子娶回家穩妥,坦白一事還需從長計議。

  於是他問道:「待你回京,我們擇日議親,可好?」

  宋漣清渾身熨帖,只當他愛慘了她,「好。」

  *

  說回京,實際挨著年關,八萬棉服才全數製成,宋漣清與秦湘拜別顏令聞,護送棉服返還京師。

  這期間,裴照林特地請欽天監算了近日納采吉日,寄給宋漣清,最終定在了臘月初五。

  三位位鼎鼎出名的媒婆也商議好,他親自尋材料制三書,成日滿面春風出門,再滿面春風回府。

  梁娫撞見過一次,那禮書險些要繞裴府一圈,這是將他的私庫搬空了吧?

  她眼角直抽,不得不潑盆冷水,「兒啊,咱們按流程走,六禮第二禮問名,交換生辰庚帖合八字。」

  書案上鋪著塊硃砂捲軸,裴照林的指節微哆嗦,急急收住流金字體,擱下筆。

  他把這事忘了!

  那股子春風得意頓消,裴照林後頸生生沁出一層冷汗,「多謝母親提點。」

  郎君捏著下頜,在案前來回踱步,唇角倏然揚起。

  梁娫眉心一跳,直覺他憋著什麼壞點子,她跟著他踏出書房。

  郎君的步子大,梁娫很快落了一大截,氣喘吁吁叉腰,拔高聲量:「裴思淼!你將自己作死了,老娘絕不替你收屍!」

  裴照林單手撐著圍牆跳出府院,留下一句:「用不著!」

  梁娫氣絕,大罵:「逆子!」

  此番回京,她真真體會了夫君裴銘當年的心態。

  【作者有話說】

  1.2.均田和租庸調製,參考百度文庫

  第47章 掉馬

  ◎「當日嚴詞決絕,如今又為何費盡心機?」◎

  宋漣清近日重返官署,公務積壓,早出晚歸,徐諾的熙和館也著實忙碌,姊妹倆偶爾邀約,不是她歇下了,便是她還有事務料理。

  今日兩人終於同時得空,約著一起看皮影戲,再用袖珍閣的暖鍋。

  徐諾抹了時興的脂粉,正戴著翠玉蘭花頭面,外間侍女請示:「娘子,裴大人厚禮上門,可要引進待客廳?」

  ?

  徐諾簪好兩根蘭花步搖,猶疑道:「哪個裴大人?兵部那位侍郎?」

  「正是。」

  他莫名到來攪亂了徐諾一日的快意期待,沉著面去接見。

  許是她的錯覺,郎君今日似乎太過謹慎,對,謹慎,沉穩的深色圓領棉袍,玉冠將鴉發豎得一絲不苟,沒落下半綹碎發。

  「裴大人大駕光臨,有何見教啊?」

  她的鄙夷就差寫在臉上,裴照林深吸氣,命侍從呈上禮物。

  講真,他與漣漣雖因焚稿決裂,此前,小娘子時常願與他親近,當時只道是尋常罷了。

  然而,徐諾從小對他散發著莫大敵意,尤其喜好告狀,諸如:

  「漣漣,裴照林動你圖紙!」

  「漣漣,裴照林欺負老師家的狸奴!」

  「漣漣,裴照林又將孟鈞惹哭了!」

  ……

  事實是,他好意拾起風吹落的圖紙,餵了狸奴幾根魚條,孟鈞自己好哭等等等。

  忽憶少年事,簡直比六月飛雪還冤,裴照林忍著煩躁介紹道:「此為南海底珍珠,此為三兩重人參,此為百二十年首烏……」

  隨便一件便是醫館鎮店之寶,徐諾後退兩步,滿眼警惕,覷著他,「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裴照林溫潤的笑容難得摻著討好,肅然朝她揖了一禮,「母親。」

  他這聲「母親」喚得乾脆,徐諾卻驚愕趔趄,她一個貌美如花小娘子哪來這麼大的兒子?!

  由著侍女扶穩,她順了順氣,露出在醫館面對病患的親和笑容,委婉罵道:「裴大人,今日熙和館已閉館。」

  言下之意:有病去別處醫治!

  裴照林自誡著:勿惱,勿惱。

  他溫煦解釋道:「裴某與漣漣臘月初五議親,她無親姊妹,向來認徐諾娘子為姊,令尊與令堂不在京中,常言道長姊如母,是以,您擔得起裴某的岳母。」<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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