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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曜君回過頭。

  就見鬍子花白的住持朝他笑:

  「再過不久便是冬至了,按理你該來抽一次帝王運,預測來年吉凶,可老衲應該等不到那個時候,所以,老衲私人為你卜算一次,可好?」

  祁曜君沉默半晌,看向住持,「我可能有些得寸進尺……」

  住持既然叫的朝紀而不是皇上,祁曜君也沒有以「朕」作為自稱。

  「住持,如果您只能最後算一次,能幫我算算她的嗎?」

  住持捻著鬍子,表情有些意味深長。

  「還為她算麼?先前不還懊惱前次的選擇?」

  「不,我並不後悔自己的選擇,我後悔的只是我還不夠聰明,自以為留足了後手,卻仍舊出了紕漏。」

  他負手而立,天上開始飄起細雪,落進他的髮絲,和他頭頂的白髮融為一體。

  「我已經站在了最高處,未來怎麼樣我並不是很關心,我只想知道她怎麼樣,住持,幫幫我吧。」

  青絲染雪的少年帝王,大概第一次說出「幫幫我吧」這等哀求之語。

  住持嘆了一口氣,隨後閉上眼,手指微動,半晌後再行一禮:

  「至親緣淺,浮生夢短,明月獨照,遺憾難消。」

  祁曜君一聽,心立馬就揪了起來。

  「什麼意思?怎麼就至親緣淺,怎麼就遺憾難消?住持,這跟你之前說的根本不一樣!你說過她有無私之功,承恩澤之果,往後餘生,所遇皆所求,所得皆所願,現在卻說她遺憾難消?」

  「出家人不打誑語,這兩次判詞也並非全然相悖,不是嗎?」

  住持沒有明說,但祁曜君的聰明才智已經足夠他想明白關鍵。

  兩句判詞只需要調換一下先後順序,就可以了。

  遺憾難消在前,如願在後。

  遺憾難消,並非不可消。

  「要如何消?」

  住持還是望著他,沉默許久,才說出那四個字:

  「以命換命。」

  「誰的命?」

  「帝王命。」

  第574章 血契

  這三個出來,祁曜君愣了一下,隨後笑出聲。

  「好,我換。」

  住持無奈,「都不問問為誰換,如何換嗎?」

  「都沒關係,她能如願便好。」

  祁曜君抬起手,他撩開袖子,上面都是大大小小的刀痕。

  他的手在上面撫過,眉眼卻溫柔得很。

  「今日若不是您告訴我她還在,我這條命已經沒有了。所以,怎麼樣都沒關係。」

  「那,隨我來吧。」

  住持拿出一方畫滿萬字紋的黃布,鋪於桌面,最後跟他確認:

  「換命需留血契,折你之壽,為他人續命,以您如今的氣運,在不引起此世動盪的前提下,最多可換五年,您願換幾……」

  「最多?才五年?」他皺起眉。

  至親緣淺,浮生夢短。

  季家所有人都對她很好,她也很在乎他們,不管這個至親指的是誰,他都必須儘可能讓對方活得久一點。

  五年,還是有點短了。

  住持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以為續命是什麼?簡單的加減術數嗎?老衲就這點能耐,看不上就別續了!」

  眼看住持真有點生氣了,祁曜君連忙舉手投降,「好好好,我錯了,五年就五年。」

  「你……」

  住持面色複雜,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罷了,死孩子勸不動,多勸兩句指不定跟他急。

  他終究沒再說什麼,下一秒卻用燭台劃破自己的手腕,在祁曜君驚詫的目光中,蘸了血在黃布上寫字。

  血契的文字古老而繁複,祁曜君居然看不懂。

  直到住持寫完,面色已然十分蒼白。

  他將燭台遞給祁曜君,指了指黃巾的最後,「需留下陛下姓名。」

  祁曜君點點頭,沒有任何猶豫地接過燭台,在本就滿是傷痕的手腕上再添一道新傷。

  鮮紅的祁曜君三個大字留在末尾。

  「這便成了嗎?」

  住持笑了笑,「成了。」

  祁曜君望著那張黃巾,沒忍住又問:

  「我再跟您確認一次,這是她最後的遺憾了吧?只要將之消解,她此生,再無憾。」

  「阿彌陀佛,」住持念了一聲佛號,「是,最後關頭會由言靈將血契帶到。」

  祁曜君眉頭微松,起身再次沖住持行禮,「多謝住持。」

  住持虛弱地朝他笑了笑,「去吧。」

  所以哪兒有什麼道法罰惡,佛法賞善?功德是在死後才能計算的東西,是下一世輪迴的保障,怎麼可能有人活在世上就開始預支功德?

  邏輯關係也反了,不是季書棋之前積攢了善緣讓他擁有了所謂福報,而是作為異界來客,他本就受到小世界的排斥,若是不做善事,他早就被強行剔除這個世界。

  天外之人不受此世庇護,他能得以續命,不過是祁曜君作為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擁有絕對的世界主導權,他肯接納季書棋,用自己的命為季書棋續命,在不損傷小世界的前提下,天道自然不予干涉。

  無常的過錯,讓季月歡擁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季書棋的功德,讓他可以和判官談判,為她挑選新的人生,並且讓自己也參與其中。

  至於季月歡的功德……

  在此處唯一的作用大概是,得到了住持的認可,令住持心生不忍,願意為她逆天而行。

  住持是得道高僧,本該是百歲高壽,怎麼可能這麼早就坐化呢?

  強行為他人續命的反噬罷了。

  即便祁曜君是自願,可若是他不說,就不存在這份自願。

  天意不可違,這世上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可住持願意逆天而行,又真的只是單純的不忍麼?

  言靈知道不是的。

  明月復位,恩澤哺饋,國之昌極,日月同輝。

  當住持算到這份國運的時候,就註定了他必須伸以援手。

  帝心已動,紅鸞星劫,她若不能如願,帝王不得釋懷。

  換句話說,她已經與整個大曜的國運緊密聯繫。

  她的出現,會帶領大曜走向一個空前絕後的盛世。為了大曜的未來,住持也無法袖手。

  所以住持的犧牲,不過是用違逆天意的方式,最後為自己積累巨大的功德。

  善因成就善果,善果導向善因。

  都說有因必有果,可誰規定這世間必須因在前,果在後?因和果分明是緊緊纏繞一股螺旋線,在命運這條路上奔湧向前。

  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太多,以至於祁曜君都把這件事拋諸腦後了。

  先前季書棋暈倒的時候,他完全沒有想起來。

  如果不是季書棋說起給了他一支簽的小姑娘,祁曜君這才想起言靈,進而回憶起那天的事情。

  「你倒是會卡著時間點,怎麼不再來晚點呢?」

  祁曜君的語氣難免責怪,言靈但凡早點來,都不至於叫她掉那麼多的淚。

  言靈大呼冤枉:

  「哪裡是我不願早點來,我這已經是日夜兼程馬不停蹄了!您以為續命那麼容易呢?我可是跑了好多地方才把東西集齊!還要把那份血契帶去幾個大寺吸收香火,找得道高僧誦經,以上達天聽,丹藥更是昨天才煉成,我已經很快了!」

  祁曜君沉默了一會兒,朝她頷首時語氣多了幾分誠懇,「辛苦了。」

  言靈一愣,隨後咧嘴,「確實辛苦,所以以後能不能別讓御膳房老防著我?」

  祁曜君:「……」

  言靈這姑娘唯愛大雞腿,每次去御膳房都能順走好幾隻,關鍵各宮份例都是定數,每次給她順走之後御膳房都是一陣兵荒馬亂。

  他避而不答,只問:

  「那份血契?」

  這畢竟是一份明晃晃的證據,祁曜君總有些不安心。

  言靈神色微斂,搖了搖頭,「季大人先前服下的丹藥,就是那份血契煉化而成,這世上再不會有人得知此事。」

  祁曜君鬆了一口氣。

  「那就好。」

  頓了頓,他又看向言靈,「真的,最多只能五年?」

  言靈翻了個白眼,「陛下誒,你搞清楚,你要續的不是尋常人的命,那是天外之人的命!他本就於此世所不容,若是你為他犧牲太多,氣運不足以維持此世安穩,他會受法則懲戒的,莫說續命,他會死得比誰都痛苦。」

  祁曜君抿了抿唇,略有遺憾地嘆氣,「好吧。」

  言靈已經不想說話了。

  這人連自己能活多少歲都不知道,就惦記著給人換命,他想換多少?十年?二十年?他有那麼多命來換嗎?叫他一句萬歲,自己還當真了是吧?

  正腹誹間,又聽祁曜君問她:

  「還走嗎?」

  言靈搖頭,「不走了,如今兩個師父都沒啦,我只能賴著主子了。」

  祁曜君輕笑一聲,「賴著吧,她會很歡迎的。」<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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