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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能去的地方,我早就沒有家了……我討厭夏天,夏天總是這樣,總是奪走我最重要的東西。」

  他出生在初夏時節里一個以愛為音節的日子。

  後來的夏天,卻接二連三地奪走他的父母、他的未來、他的奇蹟……

  天地間明明一片滾燙,為什麼竟那麼冷?

  「要怎麼才能讓一切恢復正常?我試過忘掉剛才聽到的那些話,可是無論如何都忘不掉。」

  「我不想讓他們擔心,但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我找不到合理的解釋……我又要讓別人傷心了。」

  「為什麼我總是做錯事?」

  而直到耳畔再度傳來男人沙啞至極的嗓音時,蘭又嘉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竟把這些話都說出了口。

  「那不是你的錯。」那人說,「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他的聲音很啞,卻很篤定。

  篤定得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

  蘭又嘉就訥訥地問:「真的嗎?」

  男人低低應了一聲,驀地問:「蘭又嘉,要跟我走嗎?」

  他茫然無措:「……去哪?」

  下一秒,細瘦得過分的手腕上,傳來一股帶著熱意的力道。

  途徑的風執意停駐,輕輕握住了他的彷徨。

  風問他:「你討厭夏天,那喜不喜歡冬天?」

  蘭又嘉聽見自己近乎本能的回答。

  「喜歡。」

  也聽見一道比夏日更鮮明濃烈的聲音。

  「那就去冬天。」

  一道如夢似幻的聲音。

  「蘭又嘉,我帶你去冬天。」

  第86章

  京珠的夏天很熱。

  熱得即便是待在冷風習習的保姆車裡, 額角都會滲出薄薄的汗。

  連帶著胸膛里的心跳,也跳動得鼓譟而不安。

  嘩啦一聲,敞開的車門又被重重關上, 霎時隔絕了戶外的嚴酷高溫。

  宋見霜收回探出去張望的身子, 秀眉緊蹙,指尖摁著說話鍵,一連發出去好多個語音條。

  「……還沒回來,要不我過去看一眼?大中午的,而且就這麼點路, 不至於遇到什麼人吧?再說他的手機都還在我這裡, 靠,沒想到真有傻逼特意小窗來問東問西,幸好是我看見的。」

  「你人呢孟揚?快點回來, 確認個拍攝日程怎麼這麼磨蹭, 本來你可以跟他一塊去的,還不用找任何藉口。」

  「算了,指望不上你, 還是我直接過去一趟算了,應該也不是特別刻意吧——」

  話音未落,被一則忽然出現在屏幕上的來電中斷。

  看到屏幕中央顯示的來電人名字,正要下車的宋見霜順手按下接通鍵。

  「哥?」她只喊了一聲,立刻道,「你等會兒啊, 我現在有點急事, 處理完了再跟你說……」

  但很快,電話那頭傳來的男聲就讓她停住了一切動作。

  對方問:「小霜,你剛才和蘭又嘉一起待在車裡?」

  向來恣肆的聲音此刻壓得很低, 有種讓人難以忽略的肅然。

  宋見霜本能地應聲:「對,我們剛吃完午飯,怎麼了?」

  男人問:「他下車之前,情緒有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沒有,沒什麼不對勁的,就正常閒聊,哥,你問這個干什——」

  「行,我知道了。」電話那頭的宋見風打斷了她的提問,乾脆利落道,「你不用等他了,他這幾天先不回劇組,過段時間再回來。」

  宋見霜驟然愣住,緊接著,她意識到了什麼,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嘉嘉知道了?」

  男人應了一聲,聲音微頓,又道:「我剛好遇見了他,不用太擔心,他狀態還行。」

  「好了,我還有其他電話要打,先掛了。」

  熟悉的嗓音從聽筒里湧現,伴著輕微的底噪。

  與一種本能流露的,忘了壓抑的溫柔。

  在這個電話被掛斷之前,神色怔然的宋見霜驀地道:「等一下,哥。」

  他應聲:「嗯?」

  她問:「嘉嘉不在劇組的這幾天,你要帶他去哪兒?」

  「還是說,你打算把他送去誰那裡?」

  話音落地,聽筒里靜了好幾秒,才響起一個仿佛文不對題的回答。

  「他現在不適合見到老傅。」

  她聽到宋見風這樣說。

  嘟的一聲,電話掛斷了。

  手機被暫時擱下,骨節分明的手指繼續打著方向盤,駛出停車場。

  越過阻礙視線的其他車輛,前方那道身影霎時映入眼帘,車速也隨之減緩。

  停車場門口的樹蔭下,青年安靜地等在那裡,循聲望來時,清澈眸光里落滿了閃爍的燦金日色與斑斕樹影。

  像是這個世界上最動人的一種風景。

  片刻後,這部車在酒店門口停下。

  在等待蘭又嘉回房間拿東西的期間,城市的另一端,又有一通電話響起。

  那是一通少見的,來電人並非詢問,只是告知的電話。

  「……應該就發生在他下車後的那段路上,有人特意找上了他,我記得那條路上有監控。」

  「他暫時沒辦法繼續拍戲,這幾天也不適合出現在劇組,我帶他出去散心,等組裡都太平了再回來,梅戎青那裡你去解決吧。」

  「還有,他的手機在小霜那裡,他說不想拿,所以這段時間你會聯繫不上他,有什麼事就找我。」

  乾脆利落的告知到了最後,男人話音一頓,終究還是沒能忍住那句在心頭橫亘已久的質問。

  「前幾天我翻到開機時拍的照片,才發現他現在瘦了不少,而且我今天遇到他的時候,他又胃痛得很厲害,但怎麼都不願意去醫院。」

  「兩個多月前,我就跟你說過,看到他身體不舒服,可能是生病了。」

  「傅呈鈞,那時候你到底有沒有抽時間去關心他!」

  這聲質問太過直白尖銳。

  所以直到通話結束後,餘音仿佛還縈繞在空氣中,久久不散。

  而被質問的人並沒有回答。

  他只是動作緩慢地放下了手機。

  灰綠眸珠鮮明、靜默地映出面前的景象。

  這是一間光線明亮的會議室,他第一次來,四周的陳設很陌生,但與他曾經去過的其他會議室相比,沒有什麼太大區別,都是冰涼的冷色。

  他坐在主座的位置,背對窗戶,日光大片大片地湧入,映亮了手邊那疊厚厚的文件。

  仿佛有一場商業談判即將開始,就像過去的許多日子裡那樣。

  然而,紙頁上的內容,其實與生意毫無關係。

  正因如此,它靜靜地泛著一種叫人不寒而慄的潔淨慘白。

  這是一份由許多張醫療單據構成的調查報告。

  在幾天前的那個早晨,從劇組酒店離開之後,傅呈鈞就從辦公室里塵封的書櫃深處,找到了這份曾經由助理在那場暴烈颱風中,整理出來的詳盡報告。

  可在找出來之後,傅呈鈞卻一直沒有翻開它。

  因為他至今都清楚記得裡面的每一頁內容,和最終得出的結論。

  是一個讓那時的他,終於能從壓抑心情中解脫出來,慶幸還有機會重新開始的最理想結論。

  ——除了有一點低血糖,蘭又嘉的身體應該很健康。

  為了不讓他叫私人醫生來,蘭又嘉一直很愛惜身體,會定期去大醫院做體檢,平時一旦有什麼頭疼腦熱,不等他發現,自己就會及時去醫院做檢查、吃藥。

  有時候醫生開的藥不好喝,還會專門發消息給他,抱怨藥真苦,不想喝。

  抱怨過後,隔一會兒往往會發來一句:全喝完了,也沒有那麼苦。

  像是不想讓他操心的懂事,又像是等待被誇獎的得意。

  其實傅呈鈞抽空看過處方,知道那只是很常見的口服液,味道算不上有多麼難以下咽。

  他知道蘭又嘉是嬌氣的,愛撒嬌,受了委屈就要說,不會隱瞞。

  那麼嬌氣,又那麼愛惜身體的一個人,曾蜷在他懷裡,認認真真地告訴過他,檢查結果沒有問題,只是有一點低血糖。

  而那份檢查結果,和所有與之相關的調查報告,他都曾一字一句地仔細審視過。

  當時將報告遞交上來的助理梁思沒有能力,也沒有動機作假。

  所以,蘭又嘉的身體應該的確很健康。

  當然很健康。

  怎麼可能胃痛得很厲害,卻不願意去醫院?

  空曠的會議室里蔓延著死寂般的安靜。

  直到房門被輕輕敲響,滿臉賠笑的公司老總帶來了一位剛入職不久的新員工,將他推進會議室,說了一些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的場面話後,又小心翼翼地關上門離開。

  與上司不知所措的忐忑截然相反的是,這位臨時被叫來會議室的年輕員工,卻沒有絲毫不安與意外。

  像是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站在門邊的梁思遙遙望著那份被人拿起的文件,臉上的平靜和灰暗一覽無餘,使得某種森然答案無需言語,便已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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