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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見風。

  是在那次暗潮湧動的對話後,彼此間就再沒有過任何交集和聯絡的昔日好友。

  男人在短暫怔忡後,陡然意識到了什麼,極為乾脆地按下了接通鍵。

  電話接通的剎那,他就凝聲道:「宋——」

  這一回,沒有了安靜的沉默,也沒有了不著調的問候。

  聽筒那頭的聲音,甚至還要更快一步響起。

  帶著同樣的濃重壓抑,和同樣的衝動焦急。

  「傅呈鈞!蘭又嘉知不知道你以前有過一個弟弟?」

  不待他回答,對方話音一頓,像是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答案,又繼續說了下去:「他不知道的,是不是?!你不會對任何人提起這些事。」

  這道往日玩世不恭的聲音壓得很低,仿佛怕被誰聽見。

  可急迫又倉皇的語氣分外清晰。

  傅呈鈞聽見宋見風喃喃地說:「對,蘭又嘉不知道聞野是誰,才會喜歡上他的,否則一定會跟他保持距離,免得被卷進你們倆的恩怨。」

  這段嗓音低啞的喃喃自語,竟如一場澎湃海嘯洶湧而至,在心間撞開無數驚濤駭浪,迅猛又暴烈地印證了那個剛剛冒出來的荒誕猜測。

  「傅呈鈞,那個年紀很輕,讓蘭又嘉很開心,正和他談戀愛的人……原來你早就認識。」

  「——是那個被你親手趕出家門的弟弟。」

  第81章

  這天上午的十點零九分。

  瀰漫著淡淡噪音的電波里, 只有一瞬間的寂靜。

  低沉冷冽的嗓音很快響起,語氣竟是一貫以來的理智冷靜。

  「宋見風,你現在在哪?」

  「我在機場, 京珠機場, 恰好遇到了蘭又嘉和孟揚,暫時沒有看到聞野,聞野就是那個阿禹,我剛剛聽見蘭又嘉這樣叫他,才想起來很久以前在光海的老宅看到過他的照片——傅呈鈞, 你怎麼還能保持這副態度?你到底有沒有聽懂我在說什麼!」

  「嗯, 他叫傅聞禹,他們三個去機場幹什麼?他要帶蘭又嘉去哪?」

  「……沒有,他沒有要帶蘭又嘉去哪, 是蘭又嘉和孟揚送他來機場。」

  這句之後, 又有短暫空白。

  冷厲的嗓音再度響起時,似乎更加喑啞。

  「你是說他要一個人出發?」

  「對,孟揚是這麼告訴我的, 說要去外地拿一個什麼道具,但他現在人不在這裡,不知道去哪了。」

  「那蘭又嘉呢?」

  「什麼?」

  「蘭又嘉,他還在不在你面前?」

  與此同時,另一道電波穿過了偌大冰冷的機場,在空氣中靜靜迴蕩。

  「阿禹, 你是不是迷路了?怎麼還沒回來?」

  「沒有, 我不回來了。」

  「……什麼?」

  「買了票才發現這趟航班時間很趕,馬上就要起飛,所以我先去登機了, 正想跟你說。」

  「你現在已經在飛機上了?」

  「對,沒能來得及跟你當面道別,對不起。」

  空氣同樣空白了好一會兒。

  清澈卻茫然的聲音才重新響起,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沒關係,反正你明天就回來了,用不用我來機場接你——」

  「不用,你好好拍戲,我明天不會回來,一周後也不會。」

  「……為什麼,你要去哪?」

  「去玩,去這個暑假本來該去的地方……其實我這次不是幫老魏去取道具,是我自己想離開劇組了。嘉嘉,一個月的時間好像太長了,我後悔了。」

  「後悔?」

  「嗯,我後悔那天答應你了,我能感覺到你沒那麼喜歡我。或許,我也是。」

  「……」

  「對不起,我可能是不知道該怎麼當面跟你說,才選擇了提前離開,好像有點不負責任,你想罵我就罵吧。不過,就這樣結束其實也不錯,反正離八月八號不剩幾天了,對吧?」

  說到這裡,這道過分年輕的嗓音里染上幾分熟悉的任性不羈。

  聽筒里溢出些許朦朧的雜音。

  「空姐來催我關手機了,要起飛了。」

  他最後說:「再見,嘉嘉。」

  是帶著些許笑意的認真道別。

  電波驟然消散,通話到此結束。

  鮮明頓挫的掛斷音響起時,是一旁的孟揚先反應過來。

  他聽見蘭又嘉說的隻言片語,總覺得不太對勁,連忙問:「什麼在飛機上了,聞哥人呢?」

  握著手機滿臉怔忡的青年因而回神,循聲看向他。

  卻只茫然地搖了搖頭。

  孟揚愈發納悶,心底漸漸捲起一種不安的漩渦,一晃眼看到不遠處那道仍未離開的頎長身影,本能地轉移話題道:「咦,宋哥還沒去過安檢啊,他好像也在打電話。」

  說話間,同樣剛結束一段通話的男人放下了手機,視線定定地朝他們望來。

  這一天的日光格外強烈耀眼,模糊了那雙桃花眼裡涌動的情緒。

  十點十二分。

  孟揚看見宋見風向他們走來,聳了聳肩,似乎有些無奈:「看錯航班,已經誤機了,只能先打道回府——你們倆準備回劇組嗎?順路載你們一程?」

  而蘭又嘉看見孟揚笑了起來,說了些什麼,視線隨之望向他,顯然是要徵求他的意見。

  宋見風也跟著望過來。

  對上這兩道或單純或深邃的目光,蘭又嘉恍惚地眨了眨眼。

  接著,他一言不發地低下頭,再一次撥出了剛才那個號碼。

  可聽筒里只傳出一道無法接通的冰冷機械音。

  「對不起,你所拔打的電話——」

  蘭又嘉聽了一會兒,動作有些遲鈍地摁掉了這個電話。

  然後才望向那兩道始終靜靜注視著自己的目光。

  「嗯,回去吧。」

  說著,他露出一個平常的,像往日一樣柔和的笑容。

  十點二十分。

  JA總裁辦。

  「傅總,查到了!目的地是國內,離越南邊境很近的一座城市,這趟航班剛關艙門,還在排隊等待起飛,應該來得及聯繫機組——」

  「不用。」

  「……不用阻止傅聞禹離開京珠嗎?」

  向來厭惡浪費時間的上司,沒有再回答一遍這個重複的問題。

  男人高大冷峻的身影逆著光,背後是一片剔透的玻璃窗,日光灼灼,令安娜看不清此刻他臉上的神情,只能聽見他無波無瀾,卻顯然不容置疑的沉淡聲音。

  就像平時在商務會議上那樣。

  「聯繫警方,告訴他們傅令坤經由越南偷渡回國了。」

  安娜一時愣住,幾秒後,立刻反應過來:「您是說,傅聞禹今天是去找傅令坤的?」

  傅總這位昔日的堂弟,如今會出現在蘭先生身邊,果然不是巧合。

  很可能是出自傅令坤的授意。

  所以他們是一夥的,或許是出於某種對傅總的仇恨結成了同盟,但究竟要做什麼……?

  安娜還來不及徹底捋清思緒,找到這一連串意外背後的邏輯,就聽見男人低沉喑啞的回答。

  「嗯,傅令坤是回來報復我的,一定帶了幫手回國,他的目標是蘭又嘉。」

  「而傅聞禹打算用自己的方式解決這個麻煩。」

  薄而凜的唇線里吐出的字句始終平靜,卻令聽者難掩震驚。

  「我猜,大概是要殺了他。」

  就像五年前那混亂至極的一天裡,悔痛不已的聞婉華,在崩潰之際,舉起利刃沖向了她眼中的罪魁禍首一樣。

  人生來是一張白紙,紙上最鮮明的色彩常常由至親之人烙下。

  傅呈鈞在很多年前就明白這一點。

  他也有一張這樣被染成了灰濛暗色的紙。

  一直以來,他從未想過要改變這張紙上的色彩。

  他全然認可這種色彩。

  因為從愛而不得抑鬱自殺的父親,到自食惡果逐漸瘋癲的嬸嬸,再到連喪兩子一病不起的爺爺……甚至今日主動踏進深淵的堂弟。

  他所見過的一切,都在反覆證實這種色彩。

  愛是一種危如朝露的自毀。

  而愛的背面,那些可靠、堅固的東西支撐著他一路走到今天,令他鮮少陷入動盪的混亂,更令他從未真正嘗到過潰敗和絕望的滋味。

  就像眼前的這一刻,占據支配地位的絕對理性,再次引領他迅速穿過迷霧,窺見了最關鍵的邏輯,找到了最高效的解決方案。

  這是一條理智、正確的路。

  從不曾將他引向過深淵。

  「我明白了,傅總,我現在馬上聯繫警方,只要跟著傅聞禹,就能找到傅令坤。」

  短暫的震驚之後,安娜神情肅然,機敏又利落,像極了另一個此時遠在光海的秘書。

  話音落地,在格外緊繃的氣氛里,傅呈鈞卻仿佛聽見了另一道幻覺般斑斕的聲音。

  曾越過嘈雜電波,湧入他的耳畔。

  ——「那她一定讓你覺得很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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