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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國人熱情洋溢地拍拍他的肩膀,又說了一長串。

  他還是聽不懂,姑且當作對方能聽明白,很自覺地解釋理由:「因為這是我的最後一站了,我喜歡這裡。」

  ……但是,什麼叫做最後一站?又為什麼是這裡呢?

  夢裡的他其實不是很明白前因後果,夢也總是缺乏邏輯,他隱約想起某個遙遠得宛如幻夢的邀約,便急匆匆地補充道:「有人承諾過我,要陪我來這裡看雪的!」

  法國人聽完,探頭看了眼他的身側,壞笑了一下,帶著幾分輕浮。

  那個笑容令他惶惶然地後退了一步,不自覺順著對方的目光看過去。

  ……是空的。

  他是一個人走到這裡。

  沒有人陪他來。

  等等,真的有那個承諾嗎?

  不,沒有承諾。

  也不要承諾。

  他是要一個人悄無聲息地消失的。

  他已經跟很多人道過別,處理完了所有未盡之事。

  只差為自己選擇一個心儀的終點站,度過最後的時光。

  他選中了這裡。

  可他不會說法語。

  所以,明明此刻不是孤身一人,卻連對方講的一句話都聽不懂。

  這比孤身一人還糟,因為不停嘰里咕嚕的法國人攔住了他的腳步。

  先前還為雪花雀躍的夢中人,霎那間難過起來。

  他很難過地想,自己為什麼沒有好好學法語呢?

  他記得自己是想學的,是學過的。

  只是後來又主動放棄了。

  為什麼?

  ——他想起來了。

  是他擔心克萊蒙誤會,因為他追克萊蒙追得太積極熱切,不想讓對方覺得自己別有所圖,也怕不小心看到什麼不該看的商業機密,所以思來想去,還是放棄了學習這門對方自小就會的外語,努力忘掉了那些剛剛背下的單詞和語法。

  去學法語是因為喜歡那個人,不學法語是因為更喜歡那個人了。

  他想,看來自己真的很喜歡克萊蒙。

  不過,克萊蒙是誰?

  ……他說不上來。

  於是蘭又嘉更難過了,又難過又生氣,不想再聽外國人繼續說鳥語,沮喪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雙手環抱著自己,把腦袋埋在了兩膝間,像團孤零零的繭。

  忽然間,冬季寒冷的空氣變得溫暖起來。

  有人張開雙臂,從身後偷偷抱住了他。

  耳畔也傳來一道溫暖的聲音。

  那人有些得意地說:「今天不熱吧?」

  這是冬天,怎麼會熱呢。

  不鬆手就不鬆手。

  幹嘛問這麼傻的問題。

  他這樣想著,眼淚卻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淚水滑過空氣,滴落到那人的手上。

  那是一雙很好看的,沒有一點傷疤的手,指節修長,掌心無瑕。

  是想像中畫家的手。

  畫家的掌心分明嘗到了他的眼淚,嘴上卻說:「你沒哭。」

  他頓時哭得更厲害了,抽噎著附和:「我沒哭。」

  畫家笑了:「嗯,騙子。」

  他就說:「對不起,是我騙了你。」

  畫家說:「我那麼喜歡你,你卻瞞著我這麼大的事。」

  他還是說:「對不起,對不起。」

  畫家很不高興:「對不起有什麼用,除非你跟我回去,我才原諒你。」

  而他忽然難過到連眼淚都鹹得要命:「可是我這次回不去了……等下一次吧,下一次我一定第一個就喜歡你,好不好?」

  畫家問:「下一次?」

  他糾正:「下輩子。」

  畫家還是不高興:「要等那麼久?太遠了,你是不是又在騙我?」

  他只好繼續說:「對不起,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畫家的聲音悶悶的:「你知道我不喜歡你說對不起。」

  他差點要脫口而出:「我知道,對——」

  畫家抱著他的手臂緊了緊,像是在用擁抱勒他:「你還說!」

  他剛哭過,竟又笑了,破涕為笑:「我沒有,我是想說,對了,你想不想看電影?我們去看電影吧,你買的糖雪球還沒有吃完,可以假裝它是爆米花。」

  畫家說:「不看,我討厭看電影。」

  他納悶:「為什麼討厭?我喜歡看電影。」

  畫家學他反問:「那你為什麼喜歡?」

  他說:「因為只要交出兩個小時,就可以度過一段漫長又真實的人生,就像只相愛短短一個月,也仿佛並肩走過一生一世,對不對?」

  畫家說:「不對,還沒到一個月,所以我討厭看電影。」

  這下是他不高興了:「那我討厭你。」

  畫家不信:「騙子。」

  他更不高興:「我很討厭你,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畫家的擁抱漸漸鬆開:「……真的嗎?」

  他不耐煩地說:「真的,你走吧,別再煩我了。」

  畫家就真的鬆開了手。

  一切溫暖都像幻影消逝了。

  天氣還是很冷,他看見身邊落下了一陣紛紛揚揚的雪,是離開的畫家變成的雪。

  在大片大片落了滿身的雪花里,他小聲同畫家道別。

  他說:「對不起,別為我傷心。」

  雪花沒有回答,也沒有指責這聲討厭的對不起,毫不留戀地擦過他的發梢,融化成水。

  他總算能放下心來,安靜地抬頭看雪。

  視線餘光里,其實立著一道頎長清俊的身影,仿佛在陪他一道觀賞這片世間罕有的雪景,但茫茫大雪穿透了那人幾近透明的身體,那人始終不言不語,沒有同他說話,分明只是個如影隨形的錯覺。

  他只能裝作看不見那個錯覺。

  但雪花看得見他。

  小小的雪花飄進他的眼眶,像一滴最冰涼的淚。

  它滑過夢中人的眼角,悄然自頰邊滑落,滲入別人為他細心掖好的毯角。

  這滴淚折射出濃郁如血的夕陽。

  和一個很美的、很遙遠的黃昏。

  這片夕陽下,不止一個人昏然入夢。

  商務轎車的后座上,倚在靠背上不慎睡去的女人是被司機叫醒的。

  「安秘書?安娜!」見她恍然睜開眼,司機耐心道,「到地方了。」

  疲倦不已的安娜收斂神色,立即下了車。

  通過林秘書告訴她的那個名字,她逐漸查到了傅總那位堂弟的現用名。

  如今他隨母親姓,叫做聞野,是京珠財經大學金融系大二的學生。

  對方不在國外,甚至恰好就在京珠市讀書,很有可能成為傅令坤的目標,所以按照傅總的吩咐,安娜立刻將這個消息告知了光海警方,由他們調動京珠警方協同調查。

  從昨天到今天,安娜幾乎沒睡,一直在找聞野的下落,但在療養院和聞野家都沒有找到人。

  如今正值暑假,學生們全都不在校,有的回家,有的外出旅遊,蹤跡不定,老師不知道聞野到底去哪了,也聯繫不上他。

  安娜綜合了所有信息後,迅速做出了對方目前已經下落不明,而且僅靠自己無法找到人的判斷,當即決定來一趟京珠市局,更正式地向警方強調這件事的緊急性。

  儘管傅總只說查到對方人在國內的話,就交由警方處理,但作為從昨天開始終於被交託了重要事務的新助理,她覺得自己應該把事情做到比上司要求得更好。

  鞋底敲擊地面,響聲清脆,幾步路之後,女人的臉上已然褪去了所有疲憊。

  她腳步匆忙又不失氣場地走進了京珠市局。

  同一片黃昏里,殘陽透窗而入,將整間辦公室染上一層薄紅。

  高大冷峻的身影背對著窗戶,沉默地坐在辦公桌前。

  面前是一份助理先前送來的調查報告,由於時間倉促,報告很薄,但必要的信息一應俱全。

  男人的視線從紙頁最上面那個全然陌生的名字處開始流動,最終落在大學院系那一欄上。

  良久,他鬆開這份文件,闔眼按了按眉心,似是感到無盡的疲累。

  灰綠眼眸閉上的瞬間,原本平靜的面色,竟有一霎的蒼白波動。

  但在瞬息之後,又恢復了正常,仿佛只是個幻覺。

  他繼續面無表情地忍受著心臟處不明來由的疼痛。

  這是不用藥物,也勉強可以忍耐的疼痛程度,能夠正常工作,但已經影響到睡眠,他昨晚一夜未眠。

  按照疼痛等級劃分,它大約在四到五級左右。

  而在兩個月多前,疼到渾身發抖,翻箱倒櫃找止痛藥的蘭又嘉,所經歷的又是幾級的疼痛?

  傅呈鈞不知道答案,也無法估測。

  但他知道,那天的自己隨手拿走了那盒蘭又嘉找了很久的阿司匹林,沒讓對方吃。

  因為他發現這盒藥過期了。

  當然不該吃過期的藥物。

  可他卻也沒有給蘭又嘉買一盒新的藥。

  那天他冷臉離開的時候,蘭又嘉還在覺得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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