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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謹甩掉外衣,上了榻,覺得仝則特別乖順的往裡挪,可榻不比床,並沒那麼大地方,憑空讓出一大片空間,他直覺仝則的胳膊都該緊緊貼在榻沿上了。

  裴謹沒多話,只牽著他的手把人往自己身邊扽了扽,“我挺苗條的,占不了多大地方。”頓了頓又說,“你這是在家憋得時間太長,前些日子忙著收拾行署那群人,招兵練兵,和俄國人簽邊貿協訂,管朝廷要修鐵路的錢,事趕事,一時沒顧得上你,明天就帶你出門轉轉。”

  這話倒是不虛,仝則在家養傷期間,裴謹一刻也沒耽擱,先派人把符春花往京里一送,順勢把張遷一干人等全抖落了出來。

  沒人想到裴謹居然選擇“蠻幹”,以千金之軀深入賊窩,連個替身都不帶找,僅用幾十人就挑了號稱千人的大青山,還活捉下一個證人。

  京里的傢伙全傻眼了,曹薰果斷放棄廢物點心姻親,忙著撇清干係,順帶大肆吹捧起裴侯實乃孤膽英雄,為民除害值得朝廷隆重褒獎。

  逮住褒獎兩個字,裴謹半點沒客氣,二話不說立刻開始漫天要價。

  符春花不光是曹薰的軟肋,也是投放在俄國貴族間的一枚小型炸彈,能炸開不大不小的一灘水花。那位指望搞垮裴謹的亞歷山大事發後被打發回了克山老家,毛子的親燕派由此冒頭,裴謹藉機派人和他們談邊貿協議,雙方承諾兩年之內將一條跨國鐵路建好,日後俄國人的貨物便可以從牡丹江源源不斷進入內地。

  把邊境小城鎮打造成貿易貨運集散地,對當地百姓自然是好消息。加上裴謹不用造輿論,大青山剿匪記已經被編成話本在坊間茶館演繹,官府多年不作為,裴侯來了沒多久卻能成功剿匪,在老百姓眼裡,這才是實打實的功績。

  剿匪隊伍從五十一路減少,恨不得被展開成了十幾個,裴侯親兵如同天將,智取上加力敵,最後成功顛覆土匪巢穴……足見世間那些口口相傳的傳奇事跡,大抵都少不了誇張的成分。

  招兵因此特別順暢,裴謹的事跡成功點燃了年輕人的英雄夢,連土匪也有的龜縮,有的動了別樣心思,解散隊伍下山投誠——好比高雲朗,如今已是名正言順的官軍一員了。

  裴謹忙忙碌碌,便時常顧不上正點吃藥,李明修惆悵的頭髮都白了一片,成天和仝則埋怨裴謹不愛惜身體,嘆氣嘆得整個人都快斷氣了。

  “這麼下去不成,你看看,賊窩裡瞎折騰一回,我是攔不住,可不能不好好吃藥,我把他交給你,原本是放心的,沒想到你居然一點都不上心。”

  仝則被數落的好生冤枉,趕緊匯報,“按時吃著一頓不差,都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捏著鼻子喝進去的。”

  李明修這才緩過點氣色,“那就好,量你小子虧待誰也不會虧待他。可都服藥了,怎麼還不見好?你覺得他有什麼起色沒?”

  仝則前陣子覺得裴謹似乎能看清光亮,沒顧上細問,回來一忙乎便忘了,現在再想,多半還是裝出來的,那天漆黑的夜裡比劃瞄準雖然像模像樣,可他還記得自己被撲倒之後,裴謹連馬都沒下,睜著倆眼問周圍的人,“打中了?一個還是兩個?”

  足見還是沒好,如此頑疾,真是讓人莫可奈何。

  只是當事人不怎麼急,除了忙乎國計民生,不知道又從哪弄來只大田鼠。繼八哥之後,裴侯又養上了耗子,而且看精心程度似乎不養成碩鼠不肯罷休。

  現在轉頭再看看這人,黑漆漆的眼不見什麼神采,正望著屋頂大梁不知道在想什麼。

  仝則問,“鐵路的撥款到位了?前兩天不是還差著一大筆。”

  “指望他們呢,沒倆臭雞蛋還做不成槽子糕?”裴謹不咸不淡的奚落完,話鋒一轉,“明天約了商人談買賣,不談借貸,專聊聊出錢修鐵路的好處,往後貨運三年內免稅。”

  仝則點頭笑了笑,“那肯定有的是人願意出錢,只要能變成商貿港口,繁榮昌盛是遲早的,以後這兒就不再是土匪盤踞的落後小村鎮了。”

  “還早。”裴謹枕著手臂一笑,“我打算在遼東建幾個學堂,基礎教育太薄弱,都是舊式的家學私塾,學的也是老掉牙的東西。得找讓人來督學,要招些會演算、懂精算、物理、洋文的先生,從一代人開始培養。有了人,才能不愁發展。”

  聽上去如同在打造一個小型的理想國,這片荒涼苦寒的地方成了他的試驗田,仝則內心小澎湃了一下,隨即心裡湧上一點歉然感,他還是小瞧裴謹了,退一萬步說,就算這人眼睛真好不起來了,也不會一蹶不振。

  “明天帶你去看看學堂選址,回頭你幫著督辦,等閒下來再幫我喂喂八哥,還有那隻田鼠,別讓他們給養瘦了。”

  仝則,“……”

  分他的精力的事和人已經夠多了,現在還要再加上小動物……

  仝則覺得裴謹之所以能承受一般人承受不了的失明,八成是因為他太能給自己找分心解悶的消遣。

  只是這話要問裴謹,他一定打心眼裡不贊成,明明是因為心裡有寄託,手邊還有人。想了想,他雖沒去牽仝則的手,卻很是溫柔的說,“睡吧,有我在,一準能做個好夢。”

  第123章

  春暖花開時節, 寧安學堂招生工作已落停,隔著院牆,每日都能聽見琅琅讀書聲。

  繁複的四書五經被簡化了, 年幼的學童更多是通過這些典籍學習古代文法。課業偏重科學技術類,語言也分得更細——這一點,是仝則這個所謂督學, 在充分領會裴謹精神之後想出來的主意。

  自從被裴謹打發來做督學, 仝則一連幾個月就沒閒下來過, 朝廷的專項教育撥款非常有限,少不得還要遊說當地士紳大族出錢, 好在借著承恩侯人氣正旺,教育又是百年大計,財主們就算再摳門, 為了下一代大多也還是肯掏腰包。

  招生不難, 招好老師卻不易。起初還是從關內引進,燕京學堂到底是裴謹的大本營, 願意派有理想、肯吃苦的年輕人前來支援關外教育, 有了榜樣做帶動,慢慢地才招攬上了一批人才。

  仝則自己並沒閒著,做督導的同時兼任了西語先生,不比在劉財主家打發時間, 這一回他得認真對待下一代了,每天備課講學、批改作業、沒時沒晌回答學生問題,忙得是不亦樂乎。

  忙得他連裴謹都快無暇顧及了。

  裴侯自然也有他的忙法, 眼睛看不見至今還瞞得滴水不漏,於是不耽誤人家天天去練兵場看訓練新軍,本地以陸軍為主,雖不臨海,卻有兩條大河,於是組建了一支龍江水師,日常會在江面上排兵操練。

  說來也奇怪,裴謹每天巡視營房駐地,居然沒被看出眼睛有問題,該說那些行伍中人太糙,還是他積威過重,弄得下面人根本不大敢仔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日子忙中有序,倏忽一閃過得極快,到了盛夏時節,才讓人驚覺原來關外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涼快。

  耳邊蟬鳴聲不斷,晌午過後,仝則坐在學堂里正教法語文法,餘光瞄見月洞門上有人,再一看正是裴謹。

  他身邊沒跟什麼扈從,只帶著一個老錢,兩個人低調而隨意的溜達了進來。

  裴謹沒什么正行的半倚在窗台邊,眼神微微有些凝滯,反正轉來轉去也沒用,不過視線落向仝則這邊,感覺像專門盯著仝則在瞧,半晌聽著幾個好學的問問題,嘴角便微微揚上一揚。

  模樣帶著點和學堂不大相符的風流,表情又隱隱含著一點點慈愛,難得笑容顯得特別真心實意,他人站在樹蔭底下,綠油油的葉子襯著烏黑的頭髮,看得人說不出的愜意,仿佛連外頭的蟬鳴鼓譟都不存在了。

  趕上差不多該休息,仝則乾脆宣布下課,起身迎了出去。

  順手遞了兩杯茶那兩個人,他問,“三爺怎麼來了,視察一圈,觀感如何?”

  裴謹吹著熱氣一笑,“沒觀,就是聽聽。順便琢磨下,我夠不夠格來當個先生。”

  仝則覺得他心情不錯,也順嘴和他閒扯,“搶我飯碗?三爺還是督辦廠房吧,鐵架子都搭好了,聽說年底前就完成運轉的托盤?”

  裴謹嗯了一聲,顧著喝茶沒說話。

  老錢才陪著從廠房回來,跟著道,“快,是真快!一片熱火朝天,工人們上勁,著急趕在冬天之前完工,怕一入冬工期會延長。畢竟是通商的大事,誰不上心啊?要想富得修路,如今人人嘴裡都會說上這麼一句了。”

  仝則點點頭,“這趟線算解決了,什麼時候再能聯通關外往江南的路就更好了,也不知道關內現在什麼情況。”

  “情況不大妙。”老錢不吝譏諷的笑道,“內閣要把粵漢鐵路的管理權租給洋人,一次性償還民間借貸,後續使用歸英、德幾大商行。老百姓都不幹了,擺明是被內閣給坑了嘛。各方就此事或上疏,或見報大造輿論,迄今為止,內閣連個屁都沒放呢。”

  裴謹聽著,把茶杯子往仝則跟前一送,“好處都收了,當然不吭聲。我那都堆了有兩天的邸報,前陣子兩湖都督府興辦了新報,比朝報內容更新更快,等會回去給我好好念念。”

  合著他是來交代任務的,仝則才要說好,就聽身後傳來一聲怯怯的“先生”,只見一個小少年跑過來,正是當日和他有過短暫師生緣分的小石頭。

  這孩子長高了,神情憨頭憨腦,之前招生來報名,看見仝則自是激動的了不得。仝則心裡有譜,現在很多事還沒擺在明面上,當時就吩咐了石頭,以後只稱呼他張先生就好。

  小石頭是來請假的,他有些嚅囁道,“我家裡現放著兩畝地,別人家壯勞力都去廠房了,有活干還有薪資報酬,家裡人手少,壯丁一個沒有,地里麥子沒人收不成,所以想跟先生請兩天假。”

  “農忙時節應該放假。”裴謹站在一邊,儼然一副指點江山的閒人派頭。

  只聽閒人接著道,“關外地廣人稀,像是家裡有田產忙不過來的就該給假,包括廠子裡也一樣,有不願意歇的再酌情補償工酬。”

  仝則想想說好,見石頭一臉懵懂的打量裴謹,不覺摸了摸他的頭,“去吧,等忙完再回來上課,有不懂的就直接來問我,下課之後我再給你補。”

  “還像從前那會似的?”石頭一高興忘了仝則囑咐的話,帶出幌子道,“仝先生真好,我奶奶說了,什麼時候你有空,一定去家裡吃餃子。”

  仝則先是驚了一下,可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沒法再收回了,隨即心裡一動,這樣也好,且看看裴某人還能怎麼個裝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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