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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裡再急,裴謹常年裝大尾巴狼的功力仍不容小覷,一邊好整以暇的等著,一邊逗悶子似的說,“商量合夥跑路,他不會說俄文,別讓他給騙了。”

  虛虛實實,各說各話。

  梁坤實在有點理不清,腦子裡一會想著裴謹在詐他,一會想著留得青山在,乾脆斷喝道,“叫你的人退開,要單挑,咱們到你官署門前挑去,我梁某人就是死,也要死在人前,死得轟轟烈烈。”

  說完卻壓低了聲,對著仝則吹氣似的道,“往後退,別亂動,不然一槍崩了你。”

  仝則微微點頭,順從的跟著他向後挪,心道這是要上車開溜了,裴謹會坐視不理麼?

  就在此時,仝則那狗鼻子動了動,他聞見一股硝煙混雜著一點藥香,來自於斜後方——硝煙是因為開過槍,好比梁坤這一隻就沒那味道;藥香則是因為裴謹身上常帶著明目的香囊,並不見他拿出來聞,氣味也非常淺淡,可一旦沾染很長時間內不會退散。

  斜後方有潛伏而至的親衛,可惜從這個角度she擊,不捎帶上自己恐怕有點困難。

  眼見兩個人朝後退去,裴謹沒有出聲喝止,倒像是饒有興致的在觀望。同時,他能看見親衛站著的方向,心裡也在估量,兩個人離得太近了,他必須提醒仝則朝右前方閃避,只要避開頭部的位置就好。

  這一次,裴謹選擇不出聲。只微微眯了一下眼,他看清親衛抬起手臂瞄準的方向,也看清了仝則正在用一種既熱切,又十足冷靜的目光在凝望他。

  那份冷靜中,還夾雜著一味異乎尋常的夷然和置之死地而後生。

  裴謹的唇輕輕動了動,一張一闔,帶出兩個詞,是仝則最為熟悉的法文,三和右前方。

  數到三,是親衛平日訓練瞄準的時間,右前方則是躲避的方向。

  仝則的臉上閃過一個稍縱即逝的微笑,之後闔上了雙眼。

  三秒之間,眼前划過的全是裴謹的各色表情,有戲謔的、也有動情的、有溫柔的、更有縱容的……還有方才面對面死生不渝的。

  如果闖過這一關,從此後天高地闊,應該再沒什麼能橫亘在他們中間了吧。

  砰地一響,帶著腥氣的粘稠血液再一次濺落在仝則臉上。

  即便是最殘忍的敵人,血一樣也是溫熱的,指著他致命之處的槍應聲下落,直直地跌在了地上。

  可隨之而來的是噬骨般的劇痛,梁坤在倒下的瞬間,狠狠咬住了他的肩膀,其後整個人站立不穩,向前傾覆,圈住他的手臂尚來不及放下,帶著他朝前方冷硬的冰面上摔了下去。

  仝則渾身乏力沒勁甩開他,只好承受著身上死沉的重量,就這麼被撲在了地上。

  那一刻,他忍著肩膀上的疼,苦笑著心想,讓你總想往某人懷裡撲,這回終於被人給撲了吧……

  這就叫做現世報。

  第122章

  事過之後, 仝則被塞進車帶回侯府,美其名曰養傷,一養就是十天半個月沒再出過門。

  其實除卻肩膀上那一排牙印, 外加破了點皮,他壓根就沒什麼傷可養。

  細數從前歷次“大冒險”,這一回不過是看著兇險, 實則還該說是有驚而無險。

  仝則唯一不放心的, 是被瘋子咬了一口, 也不知會不會就此傳染上類似狂犬病一樣的症候。

  所幸大夫及時宣告一切正常,打消了他在床榻上的胡思亂想。這麼些天了, 裴謹把他安排在自己屋外的軟塌上,理由特別堂皇——既然沒大事,那就物盡其用好了, 晚上還能使喚這個人端茶遞水。

  在外人看來, 此舉多少有照料仝則的意思,至少也是為互相照看。侯爺有情有義, 臨危不亂救了下屬性命, 之後更是關愛有加,有眼睛的全都看得見,猶是不免生出跟對了領導的欣慰。

  可見裴謹裝得有多像,在人前永遠是愛兵如子的長官模樣, 慰問也是例行公事中捎帶上一點殷切期盼——期盼仝則趕緊恢復,繼續充當他的眼睛和拐棍。

  瞎子在人前二五八萬,房間陳設早爛熟於心, 沒人在跟前照樣能行走如常。而對仝則的態度,則是不咸不淡,半點曖昧都不曾流露。

  養傷的人只能配合著一起裝,白天還好,到了夜半時分難免會有真情流露的時候。

  可能是因為憋得太久,這一晚終於沒忍住爆發了出來。

  仝則做了個噩夢,夢裡被梁坤綁架的人變換成裴謹,明晃晃的刀架在裴謹脖子上,稍稍一用力,帶出一條細細的血痕。

  他看得心驚肉跳,即便自己被人拿槍指著那會兒,也不曾讓他感到如此恐慌。

  仝則並非不怕死,畢竟他是死過一回的人。但與其說畏懼死亡,不如說畏懼死後到底會魂歸何處。

  仝則對生活從不肯安之若素,如今好不容易融入,歪打正著似的撞見了一個讓他魂縈夢繞的人,如果再被強行帶離,哪怕是回到本來的那個世界,對他而言也已是一種不可想像的恐怖。

  裴謹將來會去哪裡?今世今生還沒過完,彼此好像也忘記要約定來生來世,然而約定就真的管用麼?

  都說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可實際情況根本由不得他們做主。

  很長一段時間裡,仝則都認為是自己在掌控命運,時常還會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做的不錯,隨著閱歷漸長,這種輕浮的態度才漸漸淡了。將來會發生什麼誰知道?人生太無常,一個風浪過來,就可能徹底掀翻過去所有的一切,湮滅所有執著難捨的情感。

  此刻他能擁有的,只有不知什麼原因不願和他相認,待他如尋常下屬、朋友一般的裴謹。

  “別碰……我和他換,不許你傷他……”

  仝則不受控制的在夢裡衝口而出,這句是喊出來的,喊完,他一下就被震醒了。

  隨後覺得手被人攥住,握得很緊,像是要借力給他似的,一方柔軟的帕子,又或者是袖口拂過他的額頭,擦乾不斷冒出來的冷汗,動作輕柔,猶帶著幾分疼惜。

  仝則睜眼的時候,倒了好半天的氣,夢境太真實,讓人分不清今夕何夕,咬了咬舌尖,疼痛感傳來,他終於鬆了一口氣。

  榻邊正坐著裴謹,身上披著件衣裳,明顯是聽見他叫喚才匆匆趕過來的。

  看清楚人,仝則再度長出一口氣,裴謹還在,他自己也還在。隨即便是一哂,這是怎麼了,被挾持留下的後遺症嗎?什麼時候起他也開始患得患失了?

  被放逐在孤島,被打發到海角天涯,那時候好像都沒覺得驚慌過,因為他心裡有數,裴謹怎麼安排是一回事,攔不住他有手有腳。可時間長了,大概還是留下有陰影,彼此都這麼喜歡自作主張,都喜歡一聲招呼都不打,現在窗戶紙又沒捅破,萬一裴謹眼睛好不了,會不會又偷著把他弄到什麼地方去?

  這麼想著,仝則反手握住裴謹,恨不得壓下那手腕,裴謹被他牽著身子往前一帶,感覺像是教人用手銬鎖住了似的。

  “嗯?”裴謹的視力在黑暗中仍不大好,能尋摸著仝則的額頭擦乾淨汗就不錯了,這會兒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猜測他是被夢魘嚇住了。

  再堅強再勇敢,午夜夢回還是會有脆弱的時候。仝則一直以來都做得夠好了,裴謹心裡一軟,忍住沒掙脫開他的禁錮。

  “魘住了而已,別慌。”裴謹輕描淡寫的道,“梁坤不是什麼勁敵,雖說你有點倒霉,不過足夠機靈,也和我配合默契。都過去了,姓梁的早死得透透的了。”

  仝則覺得這番安慰根本沒在點上,他是怕梁坤麼?開玩笑,他一個人穿越大半個國家,繞經莽莽荒原,生了一場差點奪去性命的重病,被劫掠到土匪窩和人玩俄羅斯輪盤賭,他都不曾怕過,能讓他覺得恐懼的,永遠都不是這些危及他生命的人或是物。

  他是怕有生之年來不及好好去愛,怕還沒感受過細水長流就匆匆離開,怕眼前的人從此再看不見光明,看不見自己,心境沉鬱下去,不再有昔日的壯志豪情。

  然而這些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究竟該從何說起。

  裴謹伸出另一隻手,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他,讀心術一點沒發揮,細膩的人忽然就變得特別大條,“你剛才喊了一句,嗯,什麼拿我換?你要換誰?”

  仝則,“……”

  非要明知故問,簡直讓人無語凝噎。裴謹自從眼睛瞎了,比從前更多了一種玩世的態度,讓人看不出他對此有一星半點的在乎,強大到了無懈可擊的程度,可仝則知道不是的,這人不過是太會裝樣而已。

  他想,用不著試探,就是換你,拿我的命換你的命,你偷著樂去吧。

  可說出口,味道就變了,“還是怕,這輩子沒讓人拿槍指過呢,嚇得腿都軟了,要我拿多少錢換都行。三爺還滿不在乎,真傷人心,我當時差點以為你打算放棄了,反正我只是個半路跟過來的無名小卒。”

  無名小卒四個字咬得格外重,裴謹聽得眉心一跳,這是在變著法撒嬌嗎?還學會拿話戳他的肺管子了?

  他可不會為一個無名小卒塌濕一整片後背,那時候他甚至想過放虎歸山,只要能保住仝則的命,他在所不惜。平生頭一次覺得自己十足無能,連被人算計那會兒都沒這麼氣餒過。說到底,是他先招惹的仝則,可自從跟了他,仝則就沒過什麼安穩日子,他這乾的都是什麼事呢?!

  能演又能貧的裴侯忽然沉默不語,接不上話了。

  仝則看他神色,猜測自己說重了,何必呢,他其實一點不介意那四個字,何況別說是他,就算任何一個親衛遇險,裴謹都會盡全力去營救。

  正預備化解尷尬,卻見裴謹眨了眨眼,伸手撫上他的額頭,帶了點類似長輩寬慰晚輩的勁頭,滿臉慈愛的說道,“睡吧,接茬夢,就能夢見我英勇救人的一幕了。”

  仝則沒脾氣的笑了下,真想問他演的累不累?直覺裴謹似乎想要抽出手,忙又一把按住,聲調委委屈屈的道,“嚇得睡不著,三爺陪陪我,行麼?”

  這傢伙什麼時候練就了一身磨人功夫?裴謹搜腸刮肚想了一會兒,沒回憶出結果。

  於是在耽擱的片刻間,已然錯過了花言巧語拒絕的好時機。

  仝則節操全棄,雙手齊上拽住裴謹那條胳膊,“又不是沒在一個炕上睡過,我睡品好,三爺知道的。”

  知道……還會給人蓋被子,會偷偷看他睡得實不實,會對著他的睡相研究好久,也不知在琢磨些什麼,成天見,難道還能從他臉上看出花來不成?

  倒是他好久沒看過小裁fèng的模樣了,想想確實有點懷念,現在人在身邊,樣子在他心裡,長夜漫漫的,要不就彼此滿足一回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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