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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夜的後來,李霓裳藏在附近山林之中。

  遙遠的廝殺聲仿佛持續到了天亮。

  天明後,朱九遇到了一名昨夜從宮中殺出的玄甲衛。那衛兵全身糊滿了血,看見朱九,便跪地痛哭。

  玄甲衛說,當宇文敬和一眾追在前的叛眾看見天王倒提一桿破喉金槍,玄甲崩雲,怒馬裂地般從對面現身之時,無無驚呆。他神威凜凜,槍鋒未動,百步之外,便叫眾人嚇破了的膽,竟無一人膽敢衝來。

  宇文敬魂飛魄散,當場嚇得失禁,掉頭就跑,其餘他的黨羽被震懾,紛紛下跪。不料這個時候,出現了一隊蒙面軍,十分悍勇。天王以一當百,車輪血戰不休,最後刀刃卷了,長槍折斷,在殺死幾十人後,他終於筋疲力盡,渾身是血地倒了下去。

  那些人也驚駭於他的神勇,唯恐他在詐死,不敢靠近。這時,阿大驅趕火馬衝進來,搶走天王屍首,抱著天王跳河自戕,屍首隨波而走,被濁水吞噬。

  一代梟雄,就此殞命。

  玄甲衛說完,傷勢過重,氣絕而亡。

  朱九僵立許久,突然,他仰面朝天,大吼之聲,朝著河流的方向狂奔而去,身影消失不見。

  第161章

  李霓裳坐在一叢亂木之後, 眼淚乾了濕,濕了干,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忽然, 耳邊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混著鎧甲兵器隨了走路而發出的碰撞之聲。

  她起身,用盡全力,將那名死去宮衛的遺體,拖曳到了匆草叢之後, 隨即癱坐在地。

  "搜仔細些!"

  追兵的呼喝聲由遠及近, 靴履踏碎枯枝的聲響,從她面前經過,漸漸遠去。

  她方呼出一口氣,忽然, 一道聲音再次響起:"這草上有血!"

  雜沓的腳步聲驟然折返,方才過去的那一隊人,又奔了回來。

  李霓裳雙目盯著身前的草叢, 慢慢地攥緊了玄甲衛的刀。

  有人朝著這個方向走來,就在草葉被長矛挑開的剎那, 她欲揮刀出去, 那手又驟然停在了半空。

  草叢外顯出的,竟是瑟瑟的一張臉。

  李霓裳驚呆,握著刀, 一時無法從這突然的反轉中理清思緒, 無法動彈。

  瑟瑟看見她,仿佛松出一口長氣,走了過來, 抬手,將那一柄染血的刀,從李霓裳的手中輕輕拿開,接著,命身後的士兵抬來一頂肩輦。

  「沒事了。都過去了。公主跟我回吧。」

  她握住李霓裳的手說道,一雙布著血絲的疲眼裡,露出了溫柔的笑意。

  李霓裳宛如一具木偶般,被抬進了她昨夜剛離去的地方。

  唯一的區別,便是換了一批宮衛,那些都是來自武節的軍士,宮廊里,廣場的地磚里,到處還殘留著來不及清理的血跡。

  血腥氣濃得化不開。被瑟瑟送入她昨夜睡過的那間寢屋,一進去,李霓裳便彎腰乾嘔,卻只吐出幾口膽汁。

  瑟瑟溫柔地服侍,將她牽到榻上,哄她睡下,待她慢慢閉合眼睛,命臉色蒼白的婢女服侍好她,躡步走了出去。

  沉重的殿門,被宇文敬一腳踹開,門環撞在蟠龍柱上,發出沉悶的一道鳴聲。

  宇文敬的衣袍染血,靴底還黏著血泥,踏過宮磚之時,踩出一道道的印痕。

  他在大殿的中央停了片刻,閉目,深深呼吸了一口這其間的氣,睜開眼,沖向那方紫檀御案。

  他的手摸過案上的鎏金筆架,又抓起半乾的硃砂御筆,模仿天王的動作,在案頭劃出幾道紅痕,又拿起一方龍鈕玉璽,端詳片刻,放下,快步走到那張懸於屏風的紫微星圖之前,揚起頭,小心翼翼地撫了撫其上的紫微帝星。

  身後響起腳步聲。他轉頭,見是瑟瑟進來了,道:「你來的正好!我正想問你,公主呢!你可找到她了?」

  瑟瑟笑著走來,道:「放心吧,已經接回來了。」

  「我去看看她!她在何處?你和我說便是,無須你同去,我對此宮,再熟悉不過。」宇文敬邁步待去。

  瑟瑟笑道:「她受驚不輕,又大病初癒,好不容易睡著了,還是等她歇息好了,你再去看吧。」

  宇文敬遲疑了下,點了點頭,又道:「也好。長公主何時來?議婚之事,我看早日定下為好!」

  瑟瑟道:「你急什麼。最多十來二十日,她便能到。你還怕她改主意不成?如今惡首雖死,但孟賀利、商儉,梁胄,還有眾多那些你的老相識,等他們得知消息,長公主都還需要你出面壓制。」

  宇文敬思之有理,再一次環顧周遭這個他往日只敢低頭的地方,忍不住哈哈狂笑起來。

  「全是我的了!從今往後,這裡的一切,全部都是屬於我的——」

  狂笑聲還在殿梁間迴蕩,忽然,他覺後心一涼。

  他慢慢,低頭看去,一截赤紅的匕首尖,從自己的胸前透出,血珠正從匕尖滴滴答答地落,很快,便在他的腳前聚成了一灘。

  "你……"

  他睜大眼睛,艱難轉身,看見瑟瑟立在身後。

  她發間的一支步搖分毫未動,唇角還噙著笑意。

  「屬於你的,原本就只有做夢。此刻,你連夢也沒做了。」瑟瑟笑道。

  宇文敬的喉間發出"咯咯"的恨聲,顫抖著,伸手要抓瑟瑟,只還沒沾到她的衣角,人便往後倒去,將屏風壓倒。

  那一幅星圖掉落,蓋在了他的臉上,遮住他一雙充滿不甘與憤怒的眼。

  瑟瑟看著他的軀體漸漸停止掙扎,面上笑容消失。

  她在原地立了片刻,轉頭,見李霓裳不知何時,停在身後。

  她慢慢走了過去,下跪。

  「你們很早之前便與他勾結在一起了,是嗎?」李霓裳問。

  瑟瑟垂目:「是,長公主知他對公主懷有非分之心時,便命我私下與他結交。」

  李霓裳閉了閉目。

  「謝隱山呢?」

  「他已死了。」

  「長公主下令不能留他。昨夜他便被我殺死了,沉屍野河。」

  瑟瑟沉默了片刻,抬起頭,對上李霓裳的雙目,說道。

  ……

  天王身死的消息,震動天下。

  孟賀利、何尚義等人隨後也收知消息,謝隱山死長公主手下,反應不一。

  孟賀利自是不會相信,悲慟之餘,領兵殺回新城想探查究竟,半道卻遭一支武節軍攔截。

  何尚義起初原地觀望,待確證天王已歿,再無任何顧忌,就近趁亂占領潼關,以此為根據,召舊日整合後,轉頭攻打孟賀利慾奪他地盤糧草,孟賀利被迫回兵自救。

  梁胄占據龍門一帶,擁兵自立。

  從前因天王權威而扭結在一起多股軍力,自此徹底肢解。

  與此同時,南方再次暗流涌動。

  而武節,因此驚天大變崛起,迅速擴張。

  ……

  渡口的一個茶棚里,醒木"啪"地砸在榆木桌上。

  說書人捋著山羊須,唾沫橫飛:"列位,且聽老朽道一樁奇事!話說某年某月某日,道上風雪漫捲,那會兒天子正被叛軍追得緊呢,車駕陷在泥淖里,拉車的六匹龍駒都凍斃了三匹!天子正犯愁呢,忽見東北天裂開道金縫!您猜怎的?漫天飛雪,竟化作七彩羅緞,飄飄蕩蕩,罩住娘娘鳳輦,輦中嬰啼乍破九霄,只見霞光里,飛出百十隻朱喙玄鳥,銜著那錦裳繞車三匝,原來是娘娘生出了個小公主——」

  這說書人雖滿口胡言,偏伶牙俐齒,兼手舞足蹈,將那些等船的渡客、歇息的腳夫、挑擔的販子,蓬頭垢面的乞兒,無不吸引得緊緊,附近圍得里外三層,水泄不通。

  「更奇的是!叛軍追至三里坡,天空忽降霹靂火,燒得那叛帥紫金冠也化作鐵水!潼關老兵親眼見著,雪地里綻出斗大的金蓮紋,正托著公主襁褓印兒呢!」

  說書人壓低嗓子:「後來啊,天師解讖,說這小公主實乃天帝之女下凡所化。有童謠為證——」

  他開始擊節,拖長嗓門唱道:"北斗柄,向西斜,枯河一夜神龍覺。降祥瑞,木子花,九重天外掛赤霞!」

  一個文士打扮的人喊道:「妙啊!木子花,木子化李,可不就是聖朝國姓嗎?」

  說書人得意地重重擊了一下木塊:「您聽聽!這不正應在長公主鸞駕歸洛,重光社稷麼?」

  眾人紛紛點頭:「是啊,是啊!說得好!」

  這一年的八月,在乞兒和總角童子滿街吟唱的童謠聲中,前朝長臨長公主領先帝太子李瓏,在武節李長壽大軍的護送之下,浩浩蕩蕩,一路南下,抵達洛都,一起抵達的,自然還有公主李霓裳。

  淨街鼓三響,七十二面龍旗自地平線漫捲而來,金吾衛金甲映日,陌刀林立。九鸞金輿碾過青石大街,鮫綃帷幔之上,點綴明珠。長公主、公主和太子各端坐車中,護駕的帥旗後,跟著三十二駕朱輪香車,每車八名宮婢手捧鎏金禮器,道路兩旁,跪滿民眾,排場之煊赫,無可比擬。

  洛都這座古都,短短几年裡,歷經孫榮、天王宇文縱之後,又一次變幻大旗,迎來新主。<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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