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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記憶中裴雲昭總愛搭著他肩膀說笑,他不懂自己為何要跟著笑,也再觸不到胸腔里那份躍動的歡愉。

  而半月前,裴雲昭的聲音從通訊玉佩中傳來,絮絮抱怨父親嚴苛,又罰他抄寫心法。若是從前,他定會一邊研墨一邊聽完全程,末了還要刺他兩句「活該」。

  但現在,玉佩被隨手擱在案幾邊緣,他斟酌出的安慰話術精準得像在完成課業。

  每個字都恰到好處,唯獨缺了那份真心。

  「喂!你該不會真要跟我絕交吧?」裴雲昭急得去扯他袖子,玉冠束起的發梢都炸開幾縷。

  沈時臻平靜地拂開那隻手:「怎麼會。修無情道者,並非不能交友。」

  只是,不會深交。

  翌日,比試台。

  劍光交錯間,沈時臻眉頭越蹙越緊。

  這位名叫槿鶯的散修,實力確實遠超其他女修。更令他驚異的是,她對他的每一式劍招都仿佛了如指掌。

  而隨著她的動作,沈時臻發現對方竟使出了幾招他十二歲時自創的一套劍法!

  那套如今看來漏洞百出的劍法,因後心空門太大,他早已棄之不用,也僅在宗內比武時施展過幾次,竟被她一招一式復刻得毫釐不差。

  就像親眼見過他少年練劍,甚至記得那些他自己都遺忘的瑕疵。

  本該一擊制勝的殺招,劍勢卻在最後一刻,莫名的收緩。

  卻見少女在躲避時突然腳下一滑,身形不穩地向擂台邊緣跌去。

  沈時臻自己都未意識到何時出的手。待回過神來,劍鞘已穩穩橫在少女的腰後。

  「多謝扶光道友~」

  少女跌靠在他的劍鞘上仰頭一笑,鬢邊的藍紫色花簪映著朝陽,晃得他眼前發暈。

  台下瞬間炸開一片譁然。

  這可是連女修哭暈在跟前都不為所動的扶光真人啊!

  裴雲昭擠過來,震驚地問:「你對她手下留情了?」

  「沒有。」

  「你最後一招都收了,別以為我沒看出來……」

  沈時臻望向正在台下揉手腕的槿鶯。少女似有所感,抬頭沖他眨了眨眼,那支藍紫花簪隨著動作輕晃。

  「師兄有令。」他冷淡地移開眼,「打哭女修,影響宗門聲譽,讓我收著點。」

  沈時臻終究結丹未久,底蘊尚淺,兩日後也在仙門大比中落敗。

  自擂台一戰後,他發現自己總是時不時地偶遇槿鶯。

  其他女修早被他冷厲作風嚇退,唯有她像不知畏懼為何物,依舊每次笑盈盈地和他打招呼。

  她會自來熟地在演武場上與他一同練劍,待他收勢便上前求教。

  偏偏,打也打不跑。

  看台上,她更是不請自來地挨著他坐下,甚至熟絡地與裴雲昭聊起金陵城的糕點。

  最奇怪的是裴雲昭的態度。

  向來眼高於頂的裴少主,竟與她相談甚歡。沈時臻不止一次看見他們湊在一起嘀嘀咕咕,見他走來又默契地噤聲。

  而比起裴雲昭,更反常的是他自己。

  那些對其他女修冷厲的警告,每每對上她盈盈的笑眼,就是到了唇邊也總會被莫名地咽下。

  她就像是三月枝頭最明媚的那朵花。在一片黑白中,唯有她是彩色的。

  以至於,半月的仙門大比結束後,她竟大膽地拽著他的衣袖邀約:「扶光道友,後日琅琊秘境組隊嗎?」

  他本該甩袖而去的。

  可還未等他動作,一旁的裴雲昭已經「唰」地展開扇子,橫插進來:「槿道友別費心啦,他肯定要和自己師兄們組隊的!」

  說著,用扇骨輕敲自己胸口。

  「不如跟我組隊?我們金陵裴氏可是有秘境全圖……」

  「可以。」

  清冷的聲音打斷滔滔不絕的推銷。裴雲昭的扇子僵在半空,眼睜睜看著好友從儲物戒取出一枚玉簡:「後日申時三刻,逾期不候。」

  「那、那我也要一起!」裴雲昭連忙道。

  「好呀。」槿鶯答得乾脆。

  三百多歲的扶光劍尊如終年不化的積雪,冷得徹骨,對一切事物都相當淡漠疏離。

  而眼前這個二十歲的沈時臻,刻意壓低的聲線還帶著未褪的青澀,繃緊的下頜線像在極力模仿記憶里師尊的模樣。

  劍眉微蹙,薄唇緊抿,渾身上下都寫著「生人勿近」。

  可越是這樣,槿鶯越是覺得他可愛,越是想調戲他~

  槿鶯連那座出了名的大冰山都能融化,區區一個強裝老成、假裝冷漠的小劍修,怎麼可能逃得出她的掌心?

  秘境開啟當日,她故意在下落時不小心跌進他懷裡,青年劍修整個人僵得像塊冰,那雙向來穩若磐石的手,竟忘了第一時間推開她。

  「扶光道友……你耳朵好紅呀~」

  「胡言亂語!」

  她一定會讓他長出情絲的。

  第64章

  琅琊秘境。

  幽暗潮濕的密林里霧氣濃得幾乎化不開,三人正小心穿行時,槿鶯卻突然悄悄落後兩步,蔥白的指尖勾住了沈時臻的衣袖。

  「當心毒瘴。」

  她一本

  正經地提醒,手指卻順著袖口下滑,理所當然地一把扣住沈時臻的手腕:「這裡容易走散。」

  青年劍修的呼吸驟然一窒。

  少女的掌心宛若暖玉,她的指腹沒有常年握劍留下的繭跡,柔軟溫熱地貼在他脈搏跳動的地方,激起一陣陌生的戰慄。

  這本該是劍修最忌諱的觸碰,他本該立即抽手,可他的手指卻背叛意志般微微蜷起。

  他滿腦胡思亂想:這裡毒瘴濃郁,兩人並行,是以防走失……

  「我是不是該繼續裝沒看見?」恰在此時轉頭的裴雲昭猛地背過身去,摺扇「唰」地展開,遮住半張憋笑的臉。

  「咳咳……這霧濃得真是……令人目不能視啊……」

  扇面上「風流天下」四個大字都跟著抖了三抖。

  「你……」沈時臻喉結上下滾動,耳後燒起一片可疑的紅暈。他條件反射地想要抽手,少女的掌心卻毫無徵兆地收緊。

  「噓——!」槿鶯突然五指收攏,趁他怔忡時貼耳低語,「有聲音……有東西跟著我們。」

  沈時臻瞳孔驟縮。他竟因這荒唐的肢體接觸,連最基本的戒備都忘了。

  就在三人全神戒備,緊急趕路想要離開這處毒瘴瀰漫的密林時,「轟!」的一聲巨響,地面突然炸開滔天土浪,一條足有十丈長的黑鱗蛟破土而出!

  粗壯的蛟尾攜著萬鈞之力橫掃而來,參天古木如麥稈般攔腰折斷。

  「不止一隻!」

  黑鱗蛟張開血盆大口,劇毒的涎液傾瀉而下。沈時臻眼神一凜,一道凜冽劍氣破空而出,將襲來的毒液盡數斬斷。

  幽綠的毒液在半空中被劍氣絞碎,濺落之處頓時「滋滋」作響,騰起陣陣刺鼻的青煙。

  「小心地下!」

  槿鶯的警告還是晚了一步。

  又一條黑鱗蛟從裴雲昭腳下竄出,血盆大口直取他咽喉。沈時臻劍光剛轉向救援,另一頭蛟尾已橫掃向而來。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藍紫色的身影如蝶般掠過,猛地將他推開。

  「槿鶯!」

  沈時臻從未聽過自己發出這樣的聲音。

  劍光乍現,黑鱗蛟在昭明劍下斷成兩截。

  他幾乎是踉蹌著接住她軟倒的身軀,臂彎間的重量輕得可怕。溫熱的鮮血從她唇角溢出,在藍紫色的衣襟上洇開觸目驚心的暗痕。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手在抖,這雙執劍時穩若磐石的手,此刻竟止不住地發顫。

  地面在此時轟然塌陷。

  沈時臻甚至無暇顧及另一側墜落的裴雲昭。

  他護著槿鶯落在碎石上,從儲物戒取出解毒丹,發顫地捏開她的下頜餵了進去。

  「槿鶯!醒醒!」

  懷中人毫無反應,唇色愈發慘白。他恍惚又看見那個雨夜,同門在他懷裡漸漸冰冷的觸感。

  靈力瘋狂灌入她經脈,卻如泥牛入海,激不起半分回應。

  一月前,他御劍帶著重傷的同門疾馳回宗救治,卻只趕上一具漸冷的軀體。

  若他早日結丹,或許就能救下他……!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讓自己的同門受過重傷,也再也沒有御劍帶過人。

  可現在,懷中溫熱的鮮血正迅速暈開,浸透藍紫衣衫,與記憶里那抹刺目的紅重疊。

  昭明劍發出尖銳錚鳴,他一把將人背起,御劍沖向來時的路。

  離開秘境,便視為主動棄權,便再也不得入內。

  但此刻,宗門任務、秘境機緣,全都被他拋在了腦後。

  他只想帶她離開這裡。

  他必須救她。

  背上,槿鶯悄悄睜開一線眼帘。

  青年劍修的後背一如既往的溫暖和熟悉,急促的心跳聲透過相貼的脊背傳來。

  金丹境的修士,本不該讓人聽見這樣的慌亂。<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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