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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眼前模糊,忍不住躬身去抓胸口的布料,驟然感到尾巴搭蓋的地方一空。

  ——邰秋旻消失了。

  這廝跟煙似的,在古怪生靈堆中化成沙子,再緩慢顯聚成相同的模樣。

  咕嘰,從某隻背後探出個腦袋,塌陷,再咕嘰,從另一隻的腦袋頂冒出來,就這樣疊著,盯著有魚。

  瞳孔渾圓,鞏膜呈現出無機質的冰藍,虹膜外圈帶著極淺的金邊。

  與此同時,對方左眼眼尾的紅痣呈花蔓抽生,妖嬈艷麗,逐漸蔓延至半邊身體。

  有魚不合時宜地想到,這種形態幾乎沒有脖頸:「邰……」

  而後在他閃著花點的視野里,對方忽而扭身,帶頭投入夜色。

  牠們爪墊踩著虛空,同來時一般,輕盈跳去對面窗台,沿途留下一串光點。

  「邰秋旻?」有魚僵住了。

  那些光點當空浮了幾秒鐘,化作銀魚游回他身邊。

  「你要去哪兒?」有魚遙聲問,尾音藏著不自知的惶恐。

  是找到路了要回去?還是——

  他環顧四周,終於發現今夜的彤銘有些不對勁。

  遠處跨江大橋燈光頻閃,有爆炸動靜隱隱傳來。

  是因為疫情嗎?還是什麼?

  血腥氣濃重,宛若噩夢初期,總之這裡似乎正在陷落。

  ——還是因為某種法則在被同化,是被新的空間意識所喚嗎?

  有魚心臟越跳越快,儘可能表現出自己的無害,就像對待應激的貓咪一般。

  他借著雨幕往前游,放低上身,向對方展示空無一物的掌心。

  有溫度的,帶著薄繭的。

  「邰秋旻,」有魚沖那堆生靈溫聲說,「是我,我是擺擺。」

  牠們搖頭晃腦,最顯眼那隻跟不認識他似的,圓瞳略豎,流露出真切的陌生和疑惑。

  但好奇轉瞬即逝,半晌蹲坐在原地,開始用爪子洗臉。

  還剩十五米。

  有魚慢慢靠近,雨滴在牠背後無聲凝成長鞭,悄悄探近。

  還差一點,他就有望抓住對方,哪怕在被攻擊的情況下。

  他會擊暈對方,把那傢伙灌十瓶八瓶修正藥劑——如果有用的話——哦,還有拌進對方不愛吃的折耳根。

  可是周圍突然發出一聲響。

  有魚心道完了,果然見那廝警覺非常地抬起了腦袋,眼珠轉了一會,倏而豎成一根針,炸著毛扭身,衝散雨鞭消失在雨幕里。

  很輕快的動作,像是岩羊,唰啦,撞進虛空深處。

  「邰秋旻!」有魚擺尾追上去,但很快因為力虛難以維持前行方式,自半空摔在地上。

  他無聲地罵了句髒話,臉色陰沉,原地待著沒幾秒,同陳延橋打了個照面。

  「就你一個?」對方似乎很意外,掃過他受傷的尾巴和格外狼狽的模樣,「先生,你是來投誠的嗎?」

  有魚盯著他面無表情罵道:「投你爺爺個腿兒。」

  陳延橋嘴角抽了抽:「我很久沒有見到這麼猖狂的……」

  而後雨滴靜置凝結,變化軌道,如網罩下,有幾根穿透了他的踝骨。

  有魚原地縮成一粒塵,音符般拖著尾跡在雨滴間跳躍,片刻顯形於百米開外。

  「你為什麼不下死手呢?」陳延橋斬斷冰凌,輕而易舉追上他,「你到底是哪方的?」

  有魚呸出一點血沫:「哪方的?陳隊長自詡聰明絕頂,不知道熙家主和你站在一方?」

  陳延橋莫名其妙:「那不然呢?」

  尾巴在地面拖出血痕,有魚捂著胸口費力喘氣。

  身前牆角,他沒看見的地方,有一截爬藤被氣息吸引,遙遙沖陳延橋後心探出了莖須。

  「你最多算從犯,這麼拼命幹什麼。難不成聯會八卦是真的,你和你家契獸有非正當關係?不過你家真契獸被吃了吧,現在這個是偽神,頭號異端,懸賞金夠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陳延橋毫無察覺,拿出特製手銬,嘀嘀咕咕要來抓他。

  雙手手腕卻在下一秒開始石化。

  與此同時,有人破窗自上方跳下,側邊飛起一腳,狠狠把他踹了出去。

  「……」有魚默默收好了銀魚。

  藤梢不動了。

  陳延橋咳出一口血,抬眼看清來人,暴怒道:「樂知年!」

  頂著鍋擋雨的樂知年三下五除二搜刮過他身上有的沒的,噓聲說:「你們剛才給我叩鍋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態度,如沐春風,對對,要衝我笑啊陳隊長。」

  陳延橋偏臉躲開他的手,怒罵:「什麼叩鍋不叩鍋,分明就是你小子報的信!」

  他說出一串時間,那是有魚和邰秋旻離隊的第三天晚上。

  「你說你們……」

  樂知年面無表情,飛快把對方下巴卸了,一掌切上對方後頸。

  而後他拍著手嘻嘻一轉身,對上一截冰凌,距眼球不到半厘米。

  他閉起一隻眼睛,高舉雙手:「我真沒報信!」

  「庾穗呢?」有魚問。

  樂知年把鏡片裝上了,才說:「我不知道,那妮子跟突然失了智似的,自己跳窗跑了!我到處找她!我真不是要抓你!單純碰上了!我都不知道你到這兒了!」

  「鄭錢呢?」

  「被抓了,老大和生生也是。」

  有魚定定看他。

  樂知年乾笑:「我的能力,還不足以『劫獄』吧。」

  「……」有魚想起療養院裡那捧銀元,「鄭錢不太對勁,要不然,恐怕不止一個鄭錢。」

  「啥玩意兒就一止一個了?算了先不管這些,」樂知年比劃著名想要抱他,「你重嗎?」

  有魚沒說話,用水鞭從隔壁麻將館裡拖出來一隻萬向輪椅。

  樂知年:「……」

  片刻,他終於想起來問:「就你一個孤苦伶仃,你家朏朏呢?」

  有魚把自己撐進椅子裡,啪嗒啪嗒拍著尾巴,隨口道:「家貧,逃婚了。」

  樂知年:什麼東西就談婚論嫁了?

  他推著椅背飛快遠離事發地,跟賊似的,七拐八拐以避開偶爾冒出來的獵警。

  期間,還將這段時間的情況大致交待過,完畢他清清嗓子,討教道:「現在有什麼計劃嗎?」

  魚鰭迎風飄搖,有魚還沒回過勁來,木著臉說:「沒有,等死吧。」

  一句話給樂知年整不會了:「文鰩這個種族這麼消極嗎?!不是說好的象徵福祉嗎?」

  福祉本祉擺爛說:「舊神已死,新神無門,本吉祥物連彩票都沒中過,能指望什麼?」

  樂知年:「……」

  「或許,還有一個方法。」有魚捂著心口,突然改口。

  樂知年展開微笑,虛心接受:「什麼?」

  「如果偽神凌駕於空間意識此類說法成立,那麼,我們可以等姓邰的把這兒收服了,再走後門把人送出去,就像影視城那會兒一樣。」

  樂知年對此自爆卡了五秒,抖著聲音說:「不需要這麼大的犧牲吧……」

  天穹在這一刻爆發出耀眼的紅光。

  整個彤銘像是倒懸於熊熊烈火上方,一時間,連雨勢都小了不少——

  左手邊跨江大橋。

  白狼四爪落地,剛躲過一波攻擊,毛髮捲曲,形容萎靡。

  肉墊抹開最後一筆血痕,大陣堪堪催動,鮮紅符光自橋中心一寸一寸往來時河岸亮起,數息之間,猶如長龍,蜿蜒籠罩起彤銘半數區域。

  樂知年在突如其來的罡風中勉強辨認,虛起眼喊:「那是什麼?縮地成寸?老大要一次性轉移半城人,他瘋了嗎?!」

  有魚望向那邊,不知想到什麼,有些傷懷地輕聲說:「沒有用的。」

  樂知年卻是推著他往那邊沖。

  「你要應戰?」有魚表示對他刮目相看。

  樂知年喊:「我要搭陣法跑路!我親愛的敬愛的可愛的老大!等我!」

  「沒有用的。」老者並族人立於大橋最上方,一眾真身惡鬼似的,交叉伏於斜拉索間,數百對碗口大的綠眼直勾勾盯著兩人,「罅隙的出現在人,不在區域。」

  方恕生抱著記事簿,狂風吹開第二頁第三頁……

  他喉頭腥甜,不住發抖:「你們會有報應的……」

  老者笑了,像對待不知好歹的晚輩般:「小方啊,這種幼稚的話,除卻招笑,別無他用。」

  白狼前爪打顫,曲了一下腿,半跪下去。

  大橋承受不住這麼重的輪番攻擊,開始出現裂紋。

  與此同時,右手邊聯會大樓與明楓之間。

  碩大的圓月定於中線高掛,恢復身量的鄭錢單腳踩著傘尖,掐訣立於半空,衣擺不住翻卷。

  他表情肅穆,並指夾起數張符紙,默念間火星明滅,揚手一丟。

  圓月逐寸轉紅,食夢貘的身形橫躺著於月中。

  雙膝微曲,狀似熟睡,片刻像是花瓣碎去,隨風散入千家萬戶。

  樂知年皺起眉,不由捏緊了椅背:「那又是什麼?!強制入睡?睡覺就能避開自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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