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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淡淡笑著,半晌慢悠悠道,「端本宮如今可堪比桃源了,你躲在裡頭,一應外事都不知曉?」

  李錫珩凝眉沉思片刻,搖頭道,「母親說的何事?」皇后輕哼一聲道,「今晨朝會,有人提及皇上御極二十載,況又值盛世,應效法古代帝王於冬至日封祀岱嶽,謝成於天。皇上聽了天心大悅,當即便准奏了。」

  李錫珩微微一怔,放下金箸,沉吟道,「天下太平,民生安康。太史公言道的這兩個條件目下俱可滿足,皇上確是可以向天報功。」隔了片刻,方問道,「母親覺得不妥?」

  皇后深深看了他一眼,隨即眼風掃過周遭侍立宮人,先是搖頭道,「自然沒有不妥。」復又揚聲道,「你們都下去罷。」

  宮人得令,皆欠身魚貫退出,一時殿中只剩下母子二人,皇后方言道,「他去了泰山封禪祭天,京師中自然該留有太子監國,這是規矩,也是不必旁人提醒的舊制。」

  李錫琮見她面露不虞,話說一半,不免納罕。略微一想,已覺手足一片冰涼,幹著嗓子問道,「皇上不願令兒子監國?」

  皇后嘆得一嘆,半日沉沉點了點頭。李錫珩見狀,愈發覺得心頭像是堵了一口污濁之氣,憋悶難言,良久方喘息道,「皇上何至於如此不信我,讓臣工們看著又該做何猜想。」

  「正是這話。」皇后嗤笑道,「他竟說攜京師三品以上官員齊至泰山,監國一事純屬虛文,不必事事皆按舊制,可恨當場竟然還有人跟著附議。」

  李錫珩凝眉道,「是誰?」皇后目光微涼,恨恨道,「你現下知道關心起這個了,可還有什麼用?與其著眼盯著反對你的人,倒不如好生想想,誰可以為你所用?這才是你目下最該關心之事!」

  李錫珩愣了愣,秀逸的雙眉便蹙得更緊了些,半晌疾問道,「母親的意思是,兒子該請舅舅出面......」

  皇后猛地打斷他,搖頭道,「你舅舅要替你說話,還用你親自開口叮囑不成?只是現今的時機並不合適,只怕是越勸越不成事!」重重嘆過,又道,「如今連我,都不方便召你舅舅進來……所以我才叫太子妃隨你前來,可令她尋個機會召莘哥兒入東宮敘話,將我的想法細細傳達,命莘哥兒再傳與他父親聽。眼下當務之急,必是要令皇上改換想法,遵照祖制。」

  話說到此處,卻是戛然而止,之後那含著怨怪的言語雖未出口,亦可令李錫珩猜到下文,不免深深垂首,慚愧道,「母親殫精竭慮,只一心為兒子著想,兒子終是有負母親寄往。」頓了頓,到底橫下一顆心,抬首道,「太子妃尚且年輕,歷練不足,只恐她一時尚未領會完全,有所疏漏,還須留待日後,母親慢慢教導提點才行。」

  皇后聞言,輕笑兩聲也不答話,只緊緊地盯著他瞧了許久,目光清冷幽深,似是要望到他心裡去,直叫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你終究還是有自己的心思。」皇后輕輕點頭,揮手笑笑,一字一頓道,「罷了,權且不說這個,只是你心裡要明白,你父親究竟欲置你於何地。」

  李錫珩神情漸生黯然,搖首苦笑道,「是,兒子此番才算徹底了悟。」言罷,垂目不再多話。母子二人沉默相對,都覺心頭空洞,無甚意趣,空望著那一桌子的珍饈,卻連舉箸的心力都提不起來。

  過得一刻,皇后忽地握住太子的手。李錫珩微感詫異,抬眼看向母親,只見她一對清婉的雙眸中似含水霧,不由心下大慟,正待開口勸慰,便聽她長長一嘆道,「珩兒,是母親帶累了你。」

  李錫珩急道,「母親何出此言?若說有錯,也是兒子至今不能令父親滿意,終是兒子之過,如何與母親相干?」

  皇后緩緩搖首,神情倦怠,「你心裡知道的......這些年他何嘗信過我?還不是處處防備著我,這裡頭有周家的緣故,也有......也有從前的緣故。」

  李錫珩自是不解,那些陳年的宮闈舊事也好,後宮秘辛也罷,都是他不曾聽聞的。但他心底也知曉,母親身為皇后,掌六宮之事,這二十餘載下,難免會有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艱難與殘酷,且這些悲辛自然都與那御坐之上的九五之尊息息相關。

  這一對天下至尊的夫妻並不會比尋常人家的夫妻更為恩愛,李錫珩在心底嘆息,可這世間難道就沒有可以真心相對、真心相待的夫妻麼?他望著母親秀麗的眉目,恍惚間便與心中所想之人的眉目重疊在了一處,她們本就是姑侄,有著相似的姿容。可是她們的命運不會相似,他想到此處,不由暗暗立誓,今生必定不會讓自己的妻子有一天重蹈母親的覆轍。

  皇后見他神情忽作憂傷,忽而沉重,轉瞬又帶了一抹絕然的端肅,只當他與自己兩下里沉吟的是同一樁事,遂握緊他的手,柔聲卻堅定地問道,「珩兒,母親想問你一句話,也想藉此聽聽你心中真正的想法,你可要如實回答我。」

  李錫珩忙回過神思,鄭重點了點頭,便聽皇后輕聲道,「他如今服用丹藥,更是覺得自己會延年益壽。且不論結果如何,這般耗時下去,母親不知將來還會生出多少事端,你又在這中間要受多少苦楚,含多少冤屈。我......實在不忍看著你壓抑自己。若是你不想如此拖延下去,只須老實地告訴母親,我自然有法子成全我的兒子......」

  一字一句雖是輕言細語,內里的意思卻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李錫珩聽到最後,已是驚得目瞪口呆,肝膽俱碎,良久才顫著聲音道,「母親,母親這話什麼意思......」他聽著自己的聲音已抖得不成樣子,又想著這話實為明知故問,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直視皇后的眼睛,他此時便是懼怕看到那眸中堅韌又酷忍的光芒,懼怕看到那一記沉重又決絕的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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