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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出生時難產,季祐風體質不好,容易生病,這個春日,他著涼感染了風寒,斷斷續續養了半個月才好。

  那段時間,他總覺得有人在身後鬼鬼祟祟地跟著他,可一轉頭,卻又什麼都沒看見。

  他留了個心眼兒,特意將身邊人都遣走,獨自一個人在宮道上走,不多時,身後果然響起了極輕的腳步聲。

  他猛地回頭,看到了一個男人。

  男人腰間佩刀,身著鎖子甲,是個巡邏的侍衛,品級並不高。

  被他發現,這人轉身想跑。

  季祐風斷喝一聲:「站住!」

  他聲音不大,卻已頗具威勢。

  那人停下了,背對著他。

  季祐風問:「你是誰?為什麼要跟著我?」

  那人一動不動,仿佛定住了,許久,他轉過身,季祐風看到了他的臉。

  濃眉闊面,五官端正,皮膚呈現出風吹日曬的焦黃,屬於是放進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類型,透著一種平平無奇的老實氣。

  如同下定什麼決心,男人眼睛盯著他,一步步走過來。

  男人走到他身邊,左右飛快地張望了一下,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香囊。

  季祐風聞到淡淡的草藥香氣,垂眼看過去。

  香囊小巧精緻,光滑的絲綢上繡著兩隻虎,一大一小,繡樣栩栩如生,若是放在外面鋪面上,應該算是上等貨色,但在他眼裡,也只是一般。

  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皺眉道:「你到底是什麼人,拿這個做什麼?」

  男人操著一口蹩腳的官話,「這裡面有平安符,特意找大師開過光的,還有草藥,對你身體好,拿著。」說著,他把香囊往他手心裡塞。

  男人粗糙的指尖剛接觸到他手背的肌膚,季祐風仿佛碰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一把甩開他,他臉色發紅,「放肆!你是何人?竟也敢碰我!」

  香囊從男人手中飛出,系口的繩鬆了,裡面的草藥碎末洋洋灑灑掉了一地,一張金黃的符紙飄在空中,被風吹了一下,輕輕落在地上。

  精緻漂亮的香囊在地上滾了兩圈,沾染上塵土,變得灰撲撲的。

  男人看著狼藉的地面,身子僵了一下,然後彎下腰去,撿起香囊,用指腹一撮一撮地捏起草藥碎末,放進香囊。

  一陣風撲過來,卷著草藥碎末和地上的塵土揚了他滿臉,他咳了兩聲,揉揉眼睛,繼續蹲在地上撿。

  撿完之後,他站起身,走向不遠處地上被風吹走的符紙,風吹得一陣一陣,他追著符紙又跑又撲,滾了一身土,最後終於抓住那輕飄飄的平安符,塞進了香囊里。

  季祐風站在原地,看著男人小心翼翼地系好香囊帶子,揣進懷裡,轉身走了。

  他沒有再回頭看他。

  季祐風面無表情地離開了。

  他很快把這件事忘到腦後。

  他要上學,背書,練字,討父皇歡心,區區一個普通侍衛,並不值得他花費心思去惦記。

  然而沒過多久,他發現這個男人又出現了。

  他無聲無息地,有時候躲在廊柱後面,有時藏在假山里,又或者,只是遠遠地看他一眼就走開。

  但他沒有再上前來。

  季祐風沒有趕他走,只當不知道。

  一日,皇帝考校他和瑾王功課,瑾王比他年長几歲,且已經開蒙好幾年,向來答得不如他,唯有那一次對答如流,而這篇《陳六事疏》對於剛開蒙一年的他來說實在有些深奧難懂,他答得磕磕巴巴,皇帝破天荒地稱讚了瑾王。

  至於他——皇帝誇讚完瑾王之後,什麼也沒有對他說,直接出門上了步輦,連個眼神都沒有給他。

  瑾王得意洋洋地在他眼前炫耀,季祐風一言不發,轉身走開。

  下了學,他把身邊下人都遣散開,一個人坐在御花園的鏡湖邊,吹著風默默地掉眼淚。

  突然,身後傳來一股大力,他撲通掉進了湖裡。

  初春的湖水冰涼刺骨,衣裳濕透,緊緊貼在身上,他凍得渾身打顫,更絕望的是,下人們都被他遠遠地打發了,很可能根本不知道他落水。

  他要死了。

  這時,模糊的視線里出現一張男人的面孔,周正老實,陌生又熟悉。

  男人神色焦急,奮力游向他,他帶著他一口氣游出水面,遠處已經有人趕來,他望了那些人一眼,自己又沉下去,只露出雙臂,把他托舉上岸,然後立刻掉頭游向另一個方向。

  昏迷過去之前,季祐風看到男人憋氣憋得通紅的臉色,還有那雙有力結實的手臂。

  再睜開眼,床邊跪了一大片太醫,母妃紅著眼看他,一層層人群後面,坐著他的父皇。

  他那瞧不出喜怒,始終十分淡漠的父皇。

  「祐兒,你怎麼落水的?」男人淡淡問道。

  他立刻爬起來,跪在床榻上,垂下眼輕聲說:「兒臣貪玩,不慎失足落水,驚擾父皇,罪該萬死。」

  隔著人群,皇帝的視線遠遠地落在他身上,他一動不動。

  良久,男人意味不明地彎唇,「很好。」

  皇帝起身走了。

  一大堆人跟在皇帝身後離開,方才十分熱鬧擁擠的宮殿頃刻變得空蕩冷清。

  女人的指責絮絮地傳入耳中。

  「怎麼這麼不小心,可把母妃擔心壞了,下次不准去水邊玩……」

  季祐風垂下眼,無聲地攥緊手心。

  他是被人推下水的,最後一刻,他看到了水面里那個人的臉。

  可他沒有證據。

  但沒關係,終有一日,他會讓他付出代價。

  落水一事就像掉進水裡的石頭,激起一層漣漪之後,便飛快地沉沒下去,水面又恢復了平靜。

  那個男人又出現了,仍然只是偶爾遠遠地看著他。

  他找了一個機會,遣散身邊的人,主動攔下他。

  「為什麼救我?」季祐風盯著男人的眼睛。

  男人垂著眼,手指緊緊攥著佩刀刀柄,幹得起皮的嘴唇翕動幾下。

  「我、我想升官發財……希望殿下來日能提攜我。」他訥訥地說。

  季祐風心裡鬆了口氣。

  求前途,求錢財,都好說,他給的起,就怕他求的是他給不起的東西。

  「你救了我,這份恩情我會記得,」他負起手,明明只是個半大孩子,還沒有男人一半高,卻有種居高臨下的氣勢。

  男人聽了,卻沒什麼喜悅的表情。

  「但是你以後不要跟著我了,容易被人發現。」季祐風話鋒一轉,說道。

  男人猛地抬起眼,眼瞳微微顫動著,抿緊嘴唇。

  季祐風轉身,「你若想見我,就去春藻殿西側的竹林里吧。」說完,他轉身離開。

  他沒有回頭,也並沒有看到,男人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眼中綻放出難以置信的驚喜光彩。

  (四)

  兩人開始偶爾在竹林里見面。

  男人常常給他帶一些民間的小玩意兒,什麼空竹,泥叫叫,布老虎。瞧著粗製濫造,遠比不上宮裡的木偶精緻,但千奇百怪,花樣很多,他在宮裡從來沒見過。

  他即便裝得老成,骨子裡卻也只是一個半大孩子,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他玩得很開心。

  但他從不收下,玩一會,就讓男人帶回去。

  但即便這樣,男人也並不失望,他笑呵呵地坐在一邊看他玩,笑呵呵地同他道別,帶上玩具回去。

  沉默老實的男人瞳仁又黑又亮,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得看不到眼白,焦黃的臉上牙齒潔白,憨憨的。

  一次,季祐風挨了皇帝訓斥,垂頭喪氣地去竹林里,坐了一會兒,正要走時,男人來了。

  見他不高興,他問:「要不要騎郎郎馬?」

  「什麼是郎郎馬?」

  話音剛落,男人一把拉起他,兩手穿過他腋下,輕輕鬆鬆將他提溜起來,放到肩頭,然後站起身子。

  視野猛地拔高,季祐風緊緊抱著男人脖子,驚叫:「你做什麼?快放我下來!」

  男人卻不說話,緊緊按著他耷拉下來的兩條腿在竹林里飛奔起來。

  春風裹挾著竹葉清香從他耳側呼嘯而過,季祐風慢慢睜開緊閉的雙眼,天邊晚霞瑰麗,金色熔岩般的暮色流淌在竹葉上,他風馳電掣地自由穿梭在竹林之間,袍角在空中獵獵作響,這一刻,他仿佛這個天地的君王,主宰一切。

  他忍不住咯咯笑起來。

  自打他曉事,他總是盡力讓自己看起來端然持重,從未像這樣開懷大笑過,因為這才是皇帝想喜歡的兒子的樣子。

  少年清亮的笑聲迴蕩在幽靜的竹林里。

  過了約莫一刻鐘,男人喘著粗氣停下,平穩緩慢地蹲下來,扶著他下來。

  季祐風雙腳踏踏實實地落在地上,看著氣喘吁吁的男人癱坐在地上,胸口不住地起伏著,面色通紅,汗水浸濕他的額發,一滴滴滑落下來。

  他下意識伸出手想幫他擦汗,剛抬起手指,他忽然僵了一下,然後飛快地收回手,同時斂去了笑意。<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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