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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千界溫聲勸慰:「放心安息吧,會有代替你們恨我,有能力殺我的人。」

  忽而,「他」的意識里被迫裝滿了許多人,「他」不得已呆在原地,反覆傾聽這些人的求救、尖叫,可不知從何時開始,這些尖叫變成了他嘴裡的聲音,他的視線也被扭曲,從旁觀者變成了親歷者。

  「他」沉溺在虛無的識海里,被迫掙扎、嘶吼,哪怕「他」壓根不懂為何如此痛苦。

  有人說:「你看好了,祂在旁觀。」

  另一人說:「祂分身乏術。」

  「他」置身在爭吵之中,懊惱道:「喂,你們在我腦子裡吵什麼?快出去。」

  那人態度強硬,對「他」的話置若罔聞:「不要再為祂開脫了!你看清楚沒有!絞架上,長鞭前,你求祂,祂不救你!」

  有人道:「並非如此。」

  那人道:「你真是傻瓜!祂為何放任老君主不管,不過就是令祂痛苦千年的詛咒有了解法。」

  「他」皺起眉,困惑道:「詛咒?」

  「詛咒不可解,只能轉移,這是祂親口告訴我的!所以祂才一直沒殺老君主,若老君主得了長生,祂便從此解脫了!祂才不願救我們呢!」

  「竟是這樣,我從未見過如此自私的神明!」

  「這話聽得人費解啊,諸位。」「他」在自己的識海里轉圈半天,也沒找出說話的人,「不殺老君主和不救你們是兩個概念吧!」

  「可祂雖要保住老君主的命,卻也不是不救人,祂救過許多的。」

  「他」道:「你看,這位仁兄就很明事理。」

  別人卻問:「那你怎麼死了?」

  「不要再為祂開脫了!你看清楚沒有!絞架上,長鞭前,你求祂,祂不救你!」

  「祂」還納悶著,疼痛卻隨之傳來,仿佛「他」當真受過刑,於是「他」猶疑了:「可——」

  「沒有『可』!祂能顯靈卻沒有顯靈!我能感受到神祇的目光在我身上,可祂卻不救我!」

  等等。

  「他」終於反應過來。

  你說得不對,你想將我蒙蔽——你在愚弄我!

  「十年了,我終於可以不再滯留原地,到達往生了。」

  「你要醒了麼?快一點,釋放我們吧。」

  什麼……

  他們圍繞在「他」身邊,低聲重複:「祂不救我、祂不救我、祂不救我。」

  這不可能,祂為何不救我?

  記憶片段閃過,「他」仿佛身臨其境,而後大夢初醒!

  對。

  我從未想過。

  原來你們竟是對的!

  祂,祂竟然不救我!

  最後一刻,三千界仍握著他的手,呼喚道:「醒來吧。」

  醒來吧無青。

  我們再一起走一程。

  對不起。

  無青,我太累了……長生之苦,我從未有一刻熬過來。

  讓我歇一歇,讓我躲一下。

  齊蕪菁站在一旁,駭然又怔愣,問:「然後呢?」

  ——回憶之境驟然坍縮,齊蕪菁茫然地望著桑青,難以置信:「嗯,然後你又要怎麼做?」

  桑青對他的眼淚感到苦惱:「何必怕?不要怕。」

  鮮血從桑青的胸口狂涌而出,他撒了謊,當時那一刀並非沒有刺中,而傷口也從未癒合。

  「怎麼做?」洛蛟衝破結界,趕到二人跟前,「無青,你知道自己手裡這兩把刀的用途嗎?」

  在一瞬間,齊蕪菁終於大徹大悟。

  為何當初桑青要拐彎抹角地為他造刀?用這兩把刀殺邪殺鬼,可謂威風凜凜,可這把刀的真正用處卻並非懲奸除惡,而是……弒神。

  桑青從那個時候開始,便在打造一把弒神之刃!

  洛蛟深吸一口氣:「你猜得不錯,但卻僅非如此。我和丹無生壓根不會造刀,這兩把刀他早做好了,從你死的那日起,從祂親手剔除你的脊骨,再將其澆築成兩把雙刀開始,祂一直在等著,等著親自交到你手上!這把刀只有你能用。」

  齊蕪菁傻了眼,目光里全是驚駭——這雙彎刀合在一起,竟是他的脊骨!

  「天啊……」齊蕪菁說,「你這個瘋子,你瘋了,你怎麼敢……」

  洛蛟轉過身,不願再看:「我說完了,你繼續恨祂,一口氣殺了祂吧。」

  「憑什麼……」齊蕪菁爆發道,「你們憑什麼替我做主,憑什麼讓我恨我就恨,讓我殺我就殺?」

  洛蛟怒喝道:「刀入心脈,祂遲早要死。你現在不給祂個痛快,便眼睜睜瞧著祂被流干血、出盡醜態再死。」

  由於憤怒與驚恐,齊蕪菁雙目猩紅,他兇狠憎惡的目光里盈滿了淚水。非但如此,他的靈能也決了堤,正不斷奔流進桑青的身體,企圖堵住桑青心口的窟窿。

  「天啊三千界……」齊蕪菁在流淚中大笑,他含著苦澀,嘗著疼痛,質問道,「你可真會算,天底下那麼多恨你之人,你偏將弒神刀交給我。」

  桑青笑說:「因為你,我信你。」

  「信我什麼?信我一定會殺你?」齊蕪菁聲嘶力竭,「三千界,你什麼時候才可以明白,我可以自己做主?你在幹嗎,在訓一條狗嗎?我不聽話,你便想方設法讓我聽話。」

  桑青搖搖頭,似在苦惱他為何總不理解自己的苦心:「死在誰手上都可以,可我須得讓你報仇,促成那些夙願……」他拍了下齊蕪菁的手臂,輸送過來的靈能便被驟然截斷,「我不僅篤定你會殺我,我還將拭目以待你會如何仇恨我,記住我,最後再悼念我……我沒辦法想像你會忘記我,所以我讓你恨,還讓你痛,夠刻骨麼?」

  「救命,你瘋了,」齊蕪菁神色無措,「你真的瘋了,你怎麼能瘋成這樣。」

  三千界說:「向來如此。」

  「救命啊,救命,」齊蕪菁面無表情,忽然看向洛蛟,輕聲說,「姐姐……救命,救命啊,到底要怎麼辦?你們捉弄了我,卻不問我想不想要這個結局,我討厭你們,我不會原諒你們。」

  雪蓋滿了齊蕪菁的發頂,他身下全是三千界的血。齊蕪菁說:「怎麼可能,別開玩笑了,你怎麼會死……」他渾身發抖,摁住三千界的脈搏,卻阻攔不了三千界流失的生命,「所以,所以你……你刻意來到我身邊,只是為了讓我殺你?」

  所以你為了一場蓄謀已久的離別,製造了如此熾烈的相遇?

  所以自重逢起,你便在向我告別了?

  鬼話。

  鬼話!

  騙人,你騙我!

  「我不會,不會寬恕你的。」齊蕪菁冷到戰慄,他沒有哭,只是在痙攣中流淚,「你死了,我會將你挫骨揚灰,我會殺了所有騙我的人,一個都不會放過。」

  三千界紅髮覆滿白雪,仿佛寒冬中的紅梅,而回應這句話的,只有無盡的風雪和草木的震顫……

  這一次,雪未融化,神祇徹底隕落了。

  經幡隨風舞動,天穹中雲浪滾滾,幾息間,不周城中瀰漫灰霧竟散了。

  誦念的箴言從天地各隅響起,世間正在進行一場從古至今最宏大的度化。

  然而一枚白玫瑰刺青正在蜿蜒成型,柔和地烙印在齊蕪菁的鎖骨上。

  ——再一次。

  第73章

  木屑飛濺,齊蕪菁嚇得抖了三抖。

  丹無生腦袋上頂著白花,兩眼發腫,湊到齊蕪菁跟前:「三千界沒了,怎麼砸場子的是……是她?你又在這兒幹嗎?」

  齊蕪菁情緒變得異常冷靜:「我來拿父親的鎖靈囊。」他避讓兩步,才險險避開飛來的酒壺,「天啊,你能讓她停一下嗎?三千界身殞,香火錢也沒了,入不敷出,你們要帶我喝西北風麼?」

  丹無生眼淚還掛著,卻被洛蛟的大力砸屋給驚得忘了難過:「我要是敢,我早進去將她打暈抗——」

  話未說完,屋內的「哐啷」巨響忽然平息了,兩人眉頭俱是一跳,心臟驟停。洛蛟清冷冷的影子爬過來,齊蕪菁愁眉不展:「你說太大聲了,我先跑了!」

  丹無生心急如焚:「我跑左邊。」

  趁著禍還未及魚池,兩人一鬨而散。

  齊蕪菁倉皇跑回房間,催促道:「快關門!」

  朝盈和時鑠不明所以,但瞧齊蕪菁神色惶遽,也不問緣由,轟然堵了門!兩人拔劍四顧,茫然道:「誰?怎麼了?來了嗎!」

  「沒,沒。」齊蕪菁灌了口水,緩氣半晌,才說,「……你們剛說誰來了?」

  時鑠鬆懈道:「原來沒事啊?我還以為城中的惡鬼餘孽找上門來了。」

  朝盈也鬆了口氣:「你不是去拿裝燭雪君魂魄的鎖靈囊了嗎,怎麼回來得這麼快?出什麼事了?」

  齊蕪菁說:「別去,現在別去,洛蛟在發瘋。」

  時鑠沉思道:「你們九塵衢的人還真是一個模子……你們這樣雞飛狗跳,是怎麼在對方手底下活過來的?」

  「倒也……沒有吧。」朝盈拿茶杯遮掩,咕噥道,「四個人輪流死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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