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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主持的話如古廟洪鐘震破心中迷霧,雷諾醍醐灌頂。

  自從得知那些「罪孽」,他就陷入了一個怪圈,萬事小心翼翼生怕再傷害到亞薩,可心如明鏡清楚他自身就是最大的傷害源。就像亞薩所說的,他是個徹頭徹尾的自私鬼,他自虐般纏在亞薩身邊,過於患得患失讓他變得怯懦。

  怯懦固守在安全圈真的好嗎?

  對他,對亞薩。

  雷諾周身氣質一息間發生翻天覆地變化,頹喪一掃而今。

  「謝謝您。」雷諾他勾過茶杯對老主持做了個敬茶的姿勢,話落傾杯灌下,嚼爛那薄荷葉,毀掉那個太過小心翼翼靜默沉淪的自己。

  老主持擺了擺手:「彌賽亞看開就好。」

  「還要麻煩您一件事,我出去做件事。如果亞薩醒來想走,麻煩您幫我拖一會。」雷諾風風火火出門,臨到門口又生生止了步,「對了,如果可以,還請您幫我勸解一下亞薩,他為阿維沙伊的事很痛苦。」

  老主持嘆息著搖搖頭,瞥去窗外,天已大明。他捶了捶有些酸痛的後腰,抄起掃帚遛往亞薩休憩禪房外的院落掃起落花。

  此時正值晚春,芳菲盡落,子規啼鳴。

  亞薩是被那一聲聲「布穀」喚醒的,麻木的手指微動,木盒被他緊緊懷裡爆了一夜,肚子有點癢大概是被壓出了痕。亞薩緩緩轉頭環視,雷諾不在,倒是窗外傳來一聲聲掃帚劃地的聲音。

  亞薩穿上鞋,推門出去。

  「陛下醒了?」老主持停下動作,直起身望向亞薩,「昨夜可睡得慣?」

  老主持視線落在亞薩紅腫烏青的眼眶上,自問自答,「看來是有傷心事,沒睡安穩。」

  亞薩懷抱緊著木盒,有些沙啞地問:「雷蒙德呢?」

  「彌賽亞受我所託出去跑腿了。」老主持彎腰將落花匆匆掃了兩下,全掃進池塘里,「陛下可否幫老衲一件事,去藏王殿換個供奉?」

  亞薩低頭望向懷中的木盒,輕輕回了聲:「好。」

  檀香氤氳,亞薩心緒難得平靜,他同老主持一起換了新鮮貢品,還虔誠地跪地燃香拜了三拜。

  這是亞薩第一次拜外神,是感謝對方庇佑他未能出事的孩子。

  「聽說,邇思信奉生死輪迴,人死了,會投胎轉世再世為人?」

  亞薩跪在蒲團上,抬頭仰望著高高的佛像。神像低眉垂目,照見眾生沉浮於五蘊迷網。

  「是,小殿下得菩薩庇佑,早已入輪迴,或入享福之家。」老主持頓了頓,說,「也可能正在菩薩膝下陪侍,等待時機,與您們續親緣。」

  「是嗎?」亞薩話淡淡的,聽不出悲喜。

  老主持試探:「陛下,可想過與彌賽亞再要一個孩子?」

  「想過,繁育後代是朕的使命。可雷蒙德不想,他覺得是朕不自惜。」亞薩一板一眼地回。

  「使命」兩個字讓老主持噎了一下,發現這位並非像彌賽亞口中那樣渴求孩子:「你心裡有怨有懼,不想再要孩子。」

  亞薩斜睨向老主持,頗有威懾意味:「帝國需要繼承人,兩族也需要一個和平象徵,朕也會有最親的親人,一舉三得,為什麼不想要?」

  老主持頭皮瞬感發麻,可為了彌賽亞,他硬著頭皮重複:「您不想,你對過去有愧,對未來有懼。」

  亞薩長久凝視,靜默不語。就在老主持想要再說些什麼時,亞薩撤去威壓,袒露出不可見人的脆弱:「瞞不過您。」

  亞薩望嚮往生蓮台上那個小小的紅木盒,眼神渙散,似乎在注視,又似乎透過木盒回到久遠的過去,「我曾經是恨他的,可是不知道是激素作用還是太渴望親情,曾真切盼著他降生。阿維沙伊如果還活著,如今已經十歲了。」

  「您覺得他會是個怎樣的孩子?」老主持引導問。

  「我夢見過,他有著和雷蒙德一樣的黑髮,膚色和眸色隨了我,嘴唇鼻樑像他,眉眼像我。Alpha性格很鬧騰,常常把我們倆折騰得心力交瘁。如果再長大些……」

  亞薩驀然住嘴,他說不下去了。他試圖想像孩子長大的模樣,可腦中那個白胖的嬰兒眨眼間變得渾身青紫色沾染血漬,空洞的眼睛幽怨地望著他。

  老主持見亞薩唇色褪盡,關切問:「陛下,怎麼了?」

  「我想像不出來他長大的樣子,他永遠是那個墮嬰的樣子,質問我,母親,您為什麼要殺掉我,為什麼要拋棄我?」亞薩顫抖起來。

  「可陛下,那不是您的錯,您沒有殺掉他。」老主持唏噓,「當時,您自身也性命垂危,您才是第一本位。」

  「不對,是我殺掉的。」亞薩顫抖停止,眸中一片死寂,聲音帶著令人徹骨的寒,「當時我以為哥哥死了,存了死意,也存了殺心。即使我們能雙雙保全,我大概也會日後尋機會親手扼死他。」

  「為什麼想殺掉那個孩子?」老主持沒眼色地亞薩心口戳刀。

  為什麼?

  他當時處於精神崩潰邊緣,隨時可能撐不住自殺。兩族隔閡深重,阿維沙伊大抵會像那個叫詹妮的混血女孩一樣受盡欺侮。他不確定自己死後雷蒙德能不能撐下去,如果雷蒙德變得渾渾噩噩,阿維沙伊更沒了庇護,生活可想而知。

  如果他被雷蒙德看緊自殺不成,精神只會越來越差。他怕自己變成母親那樣,憎恨起阿維沙伊,日日歇斯底里,折磨痛打阿維沙伊。他自己經受過,知道那又多痛苦,他不想兩人重蹈覆轍。

  亞薩也設想過自己帶阿維沙伊逃脫雷蒙德的控制,可旋即一深想,美夢碎了。回去又怎樣?哥哥死了,他一個精神失常的omega帶著一個「混血雜種」沒有倚仗,只會受盡白眼。阿維沙伊會被當成異類欺凌,甚至可能會為自己的出身而羞恥,以至恨亞薩為什麼生下他。

  彼時的亞薩,看不見一點光,每一條路都是通往無盡的深淵。

  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我不想讓他來這世間受苦。」

  「是了。」老主持像個慈祥老人,拍了拍亞薩的手背,「孩子,你無須為此介懷愧疚,當時你只是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亞薩沒有在意老主持的僭越,反而陡然拉近的稱呼真正讓他變成一個向長輩尋求答案的迷茫孩子:「真的正確嗎?」

  「當然,他的一生終了在最幸福無憂的時刻,沒有品嘗過一點人世的苦難。阿維沙伊那孩子,會理解您的。」

  亞薩仍半信半疑。

  老主持一不做二不休,請出神做說客:「不如問問菩薩呢?」

  說著,老主持尋出兩塊脫紅漆的兩枚新月狀木頭捧給亞薩,「這是杯筊,可溝通菩薩。阿維沙伊陪在菩薩身邊,定能通過菩薩的口傳遞他的心意。」

  亞薩心底清楚這大概率是哄人的,可還是迷了心。

  亞薩在老主持的指導下圍著香爐繞了三圈,跪在蒲團上,額頭微低,雙手捧持杯筊虔誠拋出:「菩薩可在位?」

  杯筊落地清脆,一正一反。

  老主持輕聲說:「一陰一陽為聖杯,菩薩在位,告訴菩薩您的名字、生日、地址和想問的事,稟明後輕敲一下香爐邊緣再擲筊,擲三次。」

  亞薩心無雜物,拜託地藏幫詢問阿維沙伊是否怨恨自己,虔誠連擲三次。

  老主持目光直勾勾盯著地面,心臟懸著,生怕出不好的卦象。可奇蹟般,三次均為一陰一陽。

  老主持那提到嗓子眼的心咽了下去,喜悅之情溢於言表:「是三聖杯,陛下,阿維沙伊那孩子在通過菩薩告訴您,他不恨您。我就說過,那孩子善解人意,是理解您的。」

  亞薩還陷在恍惚中,他不信外神,不信輪迴,可這次他想相信。

  他踉蹌起身,遊魂一樣來到往生蓮台邊,顫著手去開木盒。

  白骨化的阿維沙伊仍吮吸著手指靜靜沉睡。

  亞薩小心翼翼撫摸上阿維沙伊的臉,恍惚中,看到阿維沙伊長滿血肉,吧嗒著嘴,無憂無慮睡著,幸福而安詳。

  或許,這個孩子真的沒有憎恨過他。所有一切,都是自我折磨。

  「謝謝您。」亞薩合上木盒,躬身向老主持道謝。

  老主持連忙躲開:「受不起受不起,陛下快起來!」

  「是雷蒙德拜託您來開解我?」亞薩問。

  「是,彌賽亞今早來尋我,為您的事聊了不少,他說您連夜噩夢很是痛苦,拜託我勸解一二。」老主持坦誠,「他很關心您。」

  「……我知道。」

  雷蒙德此刻不見,想必也是為了他,只是不知去了哪。

  中午日頭正盛時,雷諾頂著滿頭的汗風塵僕僕回來了。

  亞薩有意去觀察雷諾,之前沒注意,雷諾狀態比亞薩還差。連續幾夜沒休息好,又在外奔波了半天,此時的雷諾眼紅泛白,胡茬冒青,唇乾裂起皮。

  「去哪了?」亞薩話里藏著幾分他沒注意的心疼。

  雷諾隨手抄過桌上的涼茶灌進去,才一抹嘴角,聲音有些嘶啞道:「尋了個舊人,寶貝,你同我去見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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