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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恩?那你告訴我,我該感恩我胸膛里這顆健康的心臟,還是該感恩你每次自盡又回頭的懦弱?」

  陸舟臉上的表情一沉,緊盯著陸橋的眼神也忽然變得銳利起來。

  風揚起了陸橋的頭髮,他沖陸舟淒婉一笑:「長青河那次我明明跳下去救你,為什麼你對所有人說是我推了你,哥?」

  第125章 你沒有的、這顆鮮活的心臟

  陸橋姓陸之前,他的性命有百分之八十是為了他自己。

  但他在叫陸橋之後,生命的百分之百就變成了陸舟的附屬。就好像是一個獨立的單詞後面加附屬號的贅述。多餘的多。

  特級醫院的病房外面。

  醫生沉默著臉,小心翼翼地對著西裝革履的男人,說:「孩子的心臟先天瓣膜黏連,肌肉收縮滯澀,很有可能活不過三歲。請您明白這個情況。」

  然後醫生就走了,留下男人一個站在新生兒玻璃罩外面。兩手扒著玻璃門就好像是拼命抓岸上的稻草,兩眼猩紅疲憊,血絲纏在眼球上像是蛛網。

  旁邊的男秘書看得心驚肉跳,低聲:「陸總,您還好嗎?」說實話,他說出這話的時候都特害怕。他跟在陸振國身邊起,印象中他多少坑蒙拐騙甚至反手把曾經的恩人送進監獄裡,連眼睛都沒眨過一下。

  看了玻璃後的孩子良久,陸振國像是只被墜落的鳥一樣從玻璃上滑下來,然後整個人蜷縮在地上,抱著腦袋。

  秘書連忙蹲下勸慰:「陸總。等會夫人醒來了,看見您這樣,她心裡也會難過的。」

  但陸振國沒說話,沉默了良久,顫抖著嗓子自言自語問了聲:「是不是我這一輩子做的孽太多了?……報復到我孩子身上了?」

  秘書沒敢說話。

  一個一無所有白手起家的街頭混混,是怎麼樣搖身一變變成現在隻手遮天的地步的?這其中多少曲折髒事兒他不好評判。也沒得評判。

  所以只是看著陸振國過了良久,搖搖晃晃直起身,進了已經滅了紅燈的手術病房。

  秘書在外面等了很久,想著陸振國和夫人丁蘭應該有很多話要說。因為在他印象中,丁蘭一向是個懦弱虛弱的女人,現在突然得知孩子出了那麼大的事兒,她一定會在陸振國懷裡哭上很久,抓著他的衣領就那麼可憐地望著他乞求。

  兩個小時後,陸振國從產房裡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好像是被抽乾了。

  秘書趕緊上前,扶住一搖一晃的他:「陸總?」

  陸振國以前不喜歡別人攙扶。

  但這次卻出乎意料地沒推開他,不僅如此,還用力緊緊地抓住秘書的手,雙眼盯著他看:「小林,你幫我個忙。」

  秘書看著陸振國眼下的兩團昏青,陰沉得可怕:「您說。」

  「幫我收養個孩子。等他死了,他就是我唯一的孩子。」

  -

  秘書是個得力的幫手。沒多久就替陸振國找到同樣差不多大的男嬰。

  陸振國給親生的取名叫陸舟。

  抱來的孩子取了名叫陸橋。

  陸舟因為先天性心臟病身體非常虛弱,連襁褓期奶都餵不進去幾口還經常高燒不斷。但陸橋恰恰相反,身體各方面素質都超過水平線,甚至沒過多久比陸舟都大了整整一圈。

  秘書一開始覺得陸橋真好命。只要能熬過三年以後他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但漸漸地,他沒那麼覺得了。

  那一年,是陸舟四歲。突破當時醫生的預言多活了整整一年的醫學奇蹟。每次去醫院做複查的時候科室所有的醫生包括主任都圍過來看,小小的陸舟就坐在一群大人裡面,瘦瘦弱弱的一言不發。

  等到他們都走乾淨了,秘書向他招手:「大少爺,走啊?」

  陸舟緩慢地從椅子上下來,不算劇烈的運動都要喘著粗氣,問他:「小林叔叔,為什麼陸橋就不用來做檢查?」

  秘書笑著說你倆不一樣嘛。

  然後陸舟反問了聲:「不一樣在哪?我做爸媽前半程的兒子,他做後半程嗎?」

  秘書當時被愣在原地。沒想到一個四歲的小孩能說出來這種話,連忙想安慰著說沒影兒的事,怎麼會這麼想。

  「小林叔,你不也是這麼想的嗎?」小陸舟以一種超過他年齡的眼神盯著他看,然後一字一頓,「我不會輸給你們。你們等著瞧。」

  -

  然後從那時候開始,秘書就總覺得陸舟有事沒事地在盯著陸橋看。那種躲在草叢裡的豹子,蹲在獵物身後等著致命一擊的眼神,好幾次被秘書撞見,看得他一個風裡來雨里去的成年人都忍不住背後發寒。

  小橋沒小舟那麼聰明,渾身上下加起來也沒幾個心眼,舉起饅頭就知道吃,抱起肘子香噴噴地就知道啃。

  秘書一直小心翼翼暗中護著陸橋,就怕陸舟有什麼不好的打算。

  但千算萬算還是沒算到。

  那麼巴掌大的小孩,會一頭扎進冰冷的河水裡頭。秘書那時候就站在河水下面,陸舟跳下去之前看到了他,沖他挑釁一笑。然後下一刻就越過石橋,下去的時候動作乾淨利落,像一把刀一樣直直地插入漆黑的河水。

  嗵一聲敲在了陸振國的心坎上。

  陸橋挨打的時候,秘書不知道。打完了之後送到醫院好久,他才聽見這個消息火速往醫院跑。一推門就看見守在一邊的陸舟,陰森森地沖他回頭:「現在才來?」語氣好像守在那兒等他很久了一樣。

  秘書想說什麼,但陸舟先一步搶過他的嘴:「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然後下一步,他緩緩起身,用他那纖弱、笨拙、喘著粗氣的身體,蝸牛一般從輪椅上爬下來,站在秘書面前像是一堆已經風乾了的骷髏架子:「但你要是說出來,下一個躺在床上的就是你,小林叔叔。」

  -

  陸橋在那兒之後,就再也沒見過小林叔。聽人說他是被調往深圳的分公司去了,以後再也沒有了他的消息。

  但說實話,有他的消息也很難了。

  因為從上次長青河那件事兒之後,父親陸振國氣得發瘋。陸橋真的被打怕了,身上的傷足足養了三個月才結痂。

  結痂的時候背上很癢,他也不敢撓。那滋味就好像有千百隻螞蟻踩著棉花在你嗓子眼兒里鑽,真是生不如死。

  他不敢走出房門,在那三個月里,吃的喝的東西全都是陸舟給他送來的。

  每次陸舟走進來的時候,笑容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輕輕把東西放下,然後拿來藥,要陸橋轉過身去,看他背上的傷。

  有很多時候陸橋雖然背對著他,但卻非常明顯地感覺陸舟在背後笑。

  笑得毛骨悚然。

  他很怕陸舟。

  但陸舟又對他很好。非常好。

  好到什麼程度?陸舟會把自己所有的零錢拿給陸橋買東西,知道陸橋犯了錯會被打,所以每一次陸橋犯錯陸舟都會把錯全部攬到自己肩上。

  就連陸橋決定讀藝術的時候。

  爹陸振國知道了這個消息肺都要氣炸了,揮著大拳頭滿屋子裡嗷嗷亂叫說以後就當再也沒有這個兒子,要把陸橋打死然後骨灰揚在海里,從此讓他回歸大自然。

  沒一個敢說話的。

  是瘦瘦弱弱的陸舟擋在陸橋的面前,用他突出的可怕的肩胛骨擋住陸振國。然後特倔強,鏗鏘有力地說不行,陸橋想學什麼就學什麼。他是他自己的,不為你們活。

  然後陸振國氣壞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啪得一下,一巴掌就結結實實扇在了陸舟臉上。打在地上二十分鐘都起不來。

  陸舟倒是沒覺得有什麼。

  但陸橋晚上哭得死去活來,後來偷偷跑到陸舟的房間裡抹眼淚。衛生紙用的一包一包的,擤的鼻涕滿地都是。

  他埋怨陸舟非得去找大爹對抗。

  但陸舟就是笑笑,用他那瘦得皮包骨的手指撓眼窩,說:「我又不是為了你。」

  當時可能確實青春期年齡小,陸橋真沒聽懂陸舟那是什麼意思。

  直到有此陸舟沒回家,他害怕,出去找的時候在街角碰見了陸舟。當時深夜快十二點了,陸舟自己抱著一架手風琴,就坐在離家裡最近的大廣場花壇旁邊,翹著一隻二郎腿,旁若無人地彈。

  北方寒冷的夜晚,廣場上沒有一個人在聽。有的只是呼嘯而過的晚風,不算明亮的路燈底下,陸舟的手指被風和冬天冷得通紅通紅。

  當時他彈的那個曲子叫什麼陸橋忘了,陸橋只記得自己又哭得泣不成聲。

  他才忽然想起陸舟也想讀藝術,最後和陸振國鬧了一場胳膊擰不過大腿去讀了文化理科。他才突然知道陸舟不止是為了他在爭,也為他自己。

  -

  再後來陸舟的身體越來越差,心臟起搏器需要檢查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好多時候突然兩個人在路上走著,本來去商場的路立馬就掉頭去了醫院掛號。

  玻璃門裡的病房上陸橋看著陸舟躺在床上,安安靜靜的像是只被人獵了腿的狸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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