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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楚生沒有血緣意義上的家人,可他不認為自己如今比別人缺了什麼。蕭無心一直很照顧他,雖然此人有時缺乏常識的照顧本身就很危險,林楚生仍然真心實意叫他一聲師尊。他從小知足懂感恩,但僅僅是感恩。

  一個沒有天分的凡人,卻成為萬人艷羨的無極宗大師兄。哪怕林楚生不做絲毫努力也沒人提出異議。眾人看他時眼神十分平靜,視線輕飄飄地移過去。好像他是一本被攤開的秘辛,人們直面他時不夠體面,迴避他又太過尷尬。

  有時候坐在學堂里,林楚生開始走神兒。

  走神的時候,林楚生可能會想像自己在另一個地方成為普通人,而不是無極宗的大師兄嗎?沒人知道,畢竟沒人問過。那個時候林楚生很年幼,言行卻成熟像大人。長老們心照不宣地感到滿意。

  直到某人拽了一下他的袖子。林楚生轉過頭,錯愕地看著面色戚戚的小豆丁。

  小豆丁說話很直接:「我好餓。」

  林楚生穩重地說:「你午膳時間沒有吃飯嗎?」

  林楚生語氣太嚴肅,小豆丁的嘴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下落,大師兄由於經驗不足,沒能預判師弟發作的前兆,被人撲了滿懷並結結實實糊了一把眼淚。小孩個頭不大,份量倒是很實在……一下把林楚生撞恍惚了。原來這是新進門的小師弟慕深。這個師弟和之前兩個不一樣,不是那些高門貴族想方設法送來的——純粹是因為小孩天賦太高,才從山旮旯里被長老們拉出來。

  林楚生擦乾淨慕深的眼淚,然後帶著他去吃東西。那個時候他們都沒辦法選擇。

  無極宗的冬天一直下雪,初春化雪也很冷,要等上很久才能等到溫暖的夏天。小孩子最喜歡夏天,夏夜可以去樹林裡捉螢火蟲。蟬鳴時近時遠,但一走過去就沒聲音了,兩人在草叢裡被叮得一身都癢。螢火蟲的金色光芒飄在離地面很近的地方。這時候他們有選擇了:他們可以選趕緊回去睡覺,或者明天睡眼惺忪地被學堂的夫子打手心。

  林楚生沿著結霜的路往回走,月光在林中投出沉寂的樹影。一點金色光芒在路的前方飄蕩,像不合時宜的螢火蟲。

  林楚生看見它不近不遠地飄著,一路飄進了他和慕深休息的木屋裡。

  第106章

  風雪中,林楚生看著那一縷螢火般的光芒落在了地面。

  林楚生走近,木屋在夜色中顯現輪廓。一個人坐在屋檐下,林楚生蹲下來:「你不冷嗎?」

  那個人搖搖頭:「等你回來。」

  他抬頭時,林楚生放在他臉上的手指頓住了。大師兄一眼就看出這個人是誰。

  林楚生咽了咽唾沫:「你現在記得我?」記起他是誰了嗎?

  慕深按住林楚生的手,感受到對方受涼的指尖想後退。他說:「我當然記得。師兄還是很貪玩,在外面玩到宵禁了還不回宗門。我又不敢管你。」

  「不敢管我?」這話有些幽默。這個少年老成的師弟自打稍微懂點事,恨不得把宗規門規貼在自己的臉上。大師兄每次偷偷溜回宗門,都能看到黑著臉的少年站在門後。

  慕深抓著他的手,把他拉進屋子裡。他們關上門後,山上的風雪和寒意就被關在屋子外面。

  那一大一小的兩縷分魂已經不見。眼前的慕深和大師兄一般高,臉上還有殘存未脫的稚氣。他燒水泡茶,正在苦惱地找茶葉包放在哪個架子上。林楚生想起自己還在長個子時,曾帶著冒鼻涕泡的小師弟摸進廚房找熏雞吃。

  後來再大一點兒,林楚生再次深夜潛入廚房就會被小師弟抓個現行。

  林楚生問:「你是怎麼恢復記憶的?」

  「藏書地里有我第三縷分魂,它之前被你驚動過。」慕深說,「今夜循著你的氣息來到這裡了,它有之前的回憶。」

  林楚生儘量想把話說得委婉:「所以慕宗主的記憶你也有嗎?」

  慕深找到了被壓在架子下的茶葉,把包裹抽出來放回原位。慕深聽出大師兄話中的忐忑,有些好笑地看了一眼對方:「有啊,怎麼了?」

  慕深轉過身。他雙手環抱,看著坐在床邊的大師兄:「是發生什麼了嗎?」

  林楚生囁嚅著想解釋,看見小師弟眼裡閃過一點諷刺。「我們上過床,做了好幾天,我都記得。」慕深說:「但你怎麼捋不直舌頭,是喜歡得說不出話了嗎?」他語氣有些沖,彷佛心裡梗著一根刺。

  林楚生看見師弟這副無所謂的樣子,也覺得有些生氣。林楚生竟然惡向膽邊生,一咬牙說:「我會對你負責的。」

  這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住了。師弟靠在架子邊,師兄坐在床上,對視後雙雙陷入沉默。林楚生低著頭,手指快把床單摳出一個洞。他尷尬地說:「阿深,這件事是我不好……」

  慕深聽了這句話反而冷靜下來:「別說了,師兄。」

  這聲音很溫柔,就像幼年慕深還依賴林楚生的樣子。林楚生抬頭看慕深時,又覺得那雙深深的黑眼睛是成年慕宗主的。

  「阿深……」

  「我等你這些話,等了很久。」慕深笑了,「但真正聽到,又好像還不是滋味。」

  「你今晚出門了。我也睡不著,就坐在屋檐下面等你回來……我想到許久之前的事情,師兄。」慕深說,「當時你還是個半大的孩子,我年紀就更小了。你喜歡偷偷溜到山下聽唱戲,我也喜歡纏著你。」

  林楚生記起來了。有段時間他沉迷聽戲,很晚了都不離開戲園。小師弟固執地等著和自己一起回宗門。小孩靠著師兄昏昏欲睡,林楚生輕輕拍那張迷迷糊糊的臉,叫他先回去睡覺。

  小孩晃晃腦袋努力保持清醒:「我也喜歡這些。」

  林楚生嚇唬他:「你這樣的小孩不能看戲。」

  小孩稚嫩臉蛋上的眉毛糾結起來:「為什麼不能?」

  「小孩子三魂六魄不穩固,聽了要被吸進戲裡的……」慕深睏倦地聽著大師兄胡謅,忽然覺得自己另一邊肩膀被拍了拍。

  他轉身對上一張沒有五官的人臉。

  小慕深嚇得臉色煞白,縮進大師兄懷裡抱住他一隻胳膊。於是林楚生另一隻胳膊收回來,把手中沒有五官的面具覆在自己笑吟吟的臉上。

  小孩害怕又生氣,伸出手一巴掌拍在無臉面具上,再也不在大師兄下山時纏著他。

  「我不敢去找你,又怕你不回來,只好這樣坐在門口等著。」慕深說,「你回來的時候,口袋裡有好吃的好玩的,抱著我說開心的話。所以哪怕等到天亮我也覺得值得。」

  林楚生站起來,下意識地嚮慕深走過去:「對不起,我應該……」

  「別說這些。」慕深搖頭:「不要道歉……也不要作出自己沒把握的承諾了。」

  慕深看著林楚生的臉,視線慢慢地在他的臉上游移:從眉毛到眼睛、到鼻樑、到嘴唇……彷佛要把那張臉刻骨銘心地記住,或者用眼睛吃下去。

  慕深輕輕地說:「我會等你。」

  林楚生鼻子一酸。他想說什麼,但他們靠得太近,嘴唇開啟的樣子比起說話更像在索吻。他們接吻了,不再說讓對方心碎的話。

  第107章

  「你如果要回去,走出無極宗宗門即可。」慕深說。

  林楚生:「那麼簡單?」

  慕深挑眉:「自從你進入秘境後,到現在也沒走出去一步,不是嗎?」

  確實是這樣。得到了確切的答案,林楚生反而沒有那麼急著脫離秘境了,他說要先和長老道別。

  慕深問:「哪個長老?」

  「伏應。」林楚生說,「算起來也是我們伏續長老的子嗣,好像是曾曾曾——」

  慕深涼涼地看了一眼林楚生,他說:「你不走,就留下來陪我。」

  林楚生閉了嘴。他們說話這會兒,兩人已經站在了無極宗的出口。慕深似乎在催他離開,林楚放不下心。

  「你想跟他道別也見不到人。」慕深說:「這個時候,伏應已經下山雲遊四方去了。」

  藏書地在不久前關閉,伏應長老也確實有遠行的打算。林楚生看著慕深:「這是你安排的,你要把他支走?然後急匆匆地把我送走。」

  慕深歪了歪頭:「你真不想走了?」他說這話時眼睛彎起來,盛著笑意。

  林楚生說:「我想知道出什麼事了……」

  「師兄,現在我是宗主,出什麼事是我要關心的。」林楚生聽得很驚訝,分魂狀態下的慕深神志不夠清明,從來沒管過宗內事務,只不過因武力而掛著宗主名號。

  「你應該慶幸現在是我站在這裡——而不是那個『小孩』或者『慕宗主』。」慕深說,「我不知道這個狀態能保持多久。」

  原來不是無極宗,而是慕深本人出了問題。

  「師兄……林楚生,你記著。」慕深盯著林楚生的眼睛,「我想你留下來,但也願意放你離開。所以下次見面,不要只會說對不起我。」

  林楚生抿緊了嘴唇,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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