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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楚生護住小孩沒有回頭看。他身後的男人落下來影子，落在相擁的一大一小兩人身上，像巨樹林扭曲的陰影。矮了半個身子的孩子毫不畏懼，挑釁地看著男人說：「那你呢？你連他的臉都看不清。一個什麼都記不住留不下的怪物，師兄更喜歡你嗎？」
林楚生聽見此話，恨不得伸出手在懷中小孩的後頸上來一下。這人只有昏迷了說不出話才能消停點。但考慮到自己多半打不過，他的選擇是掐了一把小孩的腰側以示警告。
小孩卻完全不解其意，反而往他懷裡拱了拱，好像是被撓到了痒痒肉。他看著林楚生，語氣似嗔怒：「師兄！」
氣氛凝固了。
地上的影子慢慢退了回去，冷意消散在空氣里，像一捧雪在陽光里融化消失。林楚生鬆了口氣，站起身。
「你其實在意的是我。」小孩拉著他林楚生的手，又粘貼去說，「你騙不了我。」
「你在亂說什麼？」林楚生瞪著這個壞小孩：「剛才那麼危險，我是為了保護你們。」他們之中無論哪個分身都不能受到傷害。
林楚生牽著小孩的手，一起往山下走。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慢地說：「你應該知道吧？你和慕宗主其實是同一個人的其中兩個分身……」
「我知道，」小孩無所謂地說，「但你確實更喜歡我，你不喜歡他。」
林楚生腳步一頓，小孩牽著他繼續沿著下山的路走。林楚生皺眉：「我沒有不喜歡他。」
「你親近年幼的小師弟，覺得師弟如果一直是小孩就好了。」小孩察覺到林楚生有些生氣，於是抱住林楚生的腰，「沒關係的，不是還有我嗎？」
「不，」林楚生嚴肅地說，「我同樣親近那個大的。」
第104章
小孩形態的慕深住在山腳的小木屋，林楚生尋來一個暖爐放在屋裡，家裡才有了活氣兒；成年形態的慕宗主住在山頂，像幽魂一樣神出鬼沒，林楚生十次進門有八次都見不著他。
窗邊放著一盞茶，還是溫熱的。慕宗主就在附近。
仰止峰的地界裡，靈力流溢與旁處不同。林楚生沒辦法御劍，只能一步一個腳印地上山。這座峰荒了許久，道路兩旁雜草蔓生、荊棘纏繞。林楚生為此找過宗內相關人員。
那位無極宗弟子很詫異，上下打量這個生面孔，說道：「瞎操什麼心？」
這話一下把習慣瞎操心的林楚生點著了，罕見地在眾人面前發了火。聽聞此事，某長老趕緊從藏書地鑽出來，帶走了宗主大人的家屬並言語安撫。林楚生坐下來喝了幾口茶，才平息怒火。
林楚生說：「叫他多抄幾遍書。」
伏應長老笑道：「公子的作風倒頗似無極宗的幾位老人。」
林楚生聽了這話卡住了，過了一會兒才說：「我原也是宗門裡的……」還是大師兄呢。
「竟然如此？我上了年紀，這幾年的青年弟子記不住……」長老很驚訝，「公子是何時拜入宗門的？」
林楚生看著長老的臉，心想你當然記不住，我在你出生之前拜入宗門的，你曾曾曾祖父還舉著藤條對我吹鬍子瞪眼呢。但是看著面前慈愛的臉，聽著一聲聲客氣疏遠的「公子」，林楚生什麼都說不出來。
林楚生放下茶盞，茶蓋拂過浮在水面的小葉。「多年前某次路過無極宗，心生嚮往。」林楚生笑了起來，「剛才我我一激動嘴瓢了，胡亂說話。」
他們聊了一會兒，林楚生離開時，伏應長老送他離開藏書地。長老說：「公子，如今這裡和你想的不一樣吧？」
林楚生愣了一下，他說：「是有些不同……」人都換了陌生面孔，建築陳設也舊了。
「不知道公子年歲幾何，多少年前雲遊至此。」長老感慨道，「我在無極宗長大，在我還是一個年輕弟子的時候，慕宗主就已經是宗主了。那時候我很崇拜他。」
林楚生倒是覺得慕深變了許多。
「我覺得這才是當世大能，又神秘又強大。」長老笑呵呵地說，「境界突破到了此種地步，長生無極也不過唾手可得。而我從嬰兒長成青年，青年步入暮年……公子，這真是歲月摧折啊。」
「年輕時我覺得宗主是大能，現在卻覺得他只是一個長不大的孩童。」老人用飽經風霜的眼睛看向林楚生，臨別時說，「公子珍重。」
林楚生回了小屋，晚間屋外又開始下雪。或許是白天氣急攻心，可能是心事鬱結在心——也可能單純是因為出門忘了穿披風，林楚生竟然又感冒了。他把自己裹在被子裡只露出一個腦袋，看著小慕深添暖爐。
林楚生瓮瓮地說：「阿深，我真是對不住你。」
當時那個大的也在屋子裡。林楚生一生病，相看兩厭的一大一小竟然能和平相處了。林楚生此話一出，兩人互相覷了一眼，面色不定，不能確定在說誰。
林楚生嘆息一聲：「都過來。」他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小孩很聽話地坐過去，靠著鋪蓋卷林楚生。成年形態的慕深走過來站定在林楚生面前，低頭看著坐在床上的男人。
林楚生說：「你還記得我多少？」
慕深沒有說話。
林楚生歪了歪頭：「你還是我的小師弟嗎？」
慕深眉頭蹙起來，眸光暗了下去，彷佛是受傷的神情。林楚生伸手柄他拉下來，讓他坐在身邊。林楚生說：「你長大了，可能也有了很多自己的想法……現在你不希望我是你的師兄了？」
林楚生喃喃道：「我不知道，我還想你是我的小師弟。但你要我做你的愛人也可以。」
第105章
思考自己和師弟關係的晚上，林楚生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後他翻身坐起來。
他的動作驚動了身側兩人。右邊的小孩睡眼惺忪地揉著臉，左邊的成年人用眼睛問他怎麼了。
「我出去走走，很快就回來。」林楚生說。
大人冷漠地移開視線，小孩則嘴巴一撇就要掉眼淚。林楚生不知所措……但他知道慕深不會拒絕他認真提出的要求。
小孩伸手抱住林楚生的腰，仰頭看著他。「都聽你的，我是乖孩子。」小慕深說，「我可以和你外出散心嗎？」
小孩像糖塊一樣黏人，林楚生被纏得沒辦法卻不敢答應——成年的慕宗主抱著劍，像個鋸不開嘴的葫蘆般站在一邊。只要林楚生一心軟答應這個黏人小孩，夜遊時這位宗主必然會跟著。
等到第二天，全宗門都恭賀他們一家三口。
大師兄絕不允許出現此等荒唐傳聞。所以當他終於關上身後的門時，他長舒一口氣。大的沉默，小的活潑，卻各有各的磨人。如果兩人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那就完全是小師弟了，林楚生想。
林楚生沿著結霜的棧道散步。這是一條人跡罕至的小道。第一天他就沿著這條小路進入無極宗。路面凝霜濕滑，宗門弟子寧願御劍也不想走這條路。
「林公子？」林楚生在路上碰見了伏應長老，「真是羨慕年輕人，總有夜遊的雅興。」
林楚生說：「您這是……」
長老樂呵呵地說：「到了一年最冷的時候，藏書地沒有弟子來訪。我打算關兩天門。」
林楚生不記得有這樣的慣例。劍修們看起來高深莫測，但比起讀書他們更喜歡練劍。除了劍訣心法，基本沒什麼書能讓這些人花心思讀了。藏書地一年四季都沒人。
長老說：「只是我習慣了年年在這裡守著……它就像一處活的地方。」
長老指著遠處的石門，在夜色里很不起眼。
「說來也不怕公子笑話，我總覺得石門之後有個活物。」長老說，「睏倦眼花時，還會看見嵌在牆上的夜明珠閃爍，就像人在呼吸一樣。」
林楚生沒有反駁他。因為他之前也有這種感覺，據傳是大能三縷分魂中的一縷。
「既然在藏書地逗留，說不定是一個愛書之人呢，真少見，就像……」就像某個從小就喜歡坐在書桌邊的人，喜歡一筆一划地練字，一卷捲地讀書。像慕深。
林楚生有點走神兒了。
他和長老一起路過那扇關閉了藏書地的黯淡石門。
「這樣的愛書人確實少見。」長老說，「但最近藏書地里的活物似乎消失了，藏書地越發冷清無趣。我想出去雲遊一段時間。」
林楚生想起了藏書地里的金色光芒。幽魂眷戀地環繞著他，指引他進入洞xue深處，夜明珠如星辰環繞。光芒指引林楚生，它在半空中凝聚一幅無臉的人像畫。
然後光芒潰散、黯淡，緩緩地沉了下去。
林楚生心不在焉地和長老一同聊天，直到後者向他告辭。
「我今日才發現，宗內竟然有一條如此僻靜的小路。」長老對林楚生說，「公子沿此路走得很遠了。」
林楚生點點頭。
他今晚確實走得太遠，是時候原路返回了。
如果回去得太晚，小孩要抓著他的袖子喋喋不休地念叨，大人會用空洞的眼睛看著他讓他愧疚。家裡又要折騰好一會兒……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林楚生聽見此話，恨不得伸出手在懷中小孩的後頸上來一下。這人只有昏迷了說不出話才能消停點。但考慮到自己多半打不過，他的選擇是掐了一把小孩的腰側以示警告。
小孩卻完全不解其意，反而往他懷裡拱了拱，好像是被撓到了痒痒肉。他看著林楚生，語氣似嗔怒：「師兄！」
氣氛凝固了。
地上的影子慢慢退了回去，冷意消散在空氣里，像一捧雪在陽光里融化消失。林楚生鬆了口氣，站起身。
「你其實在意的是我。」小孩拉著他林楚生的手，又粘貼去說，「你騙不了我。」
「你在亂說什麼？」林楚生瞪著這個壞小孩：「剛才那麼危險，我是為了保護你們。」他們之中無論哪個分身都不能受到傷害。
林楚生牽著小孩的手，一起往山下走。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慢地說：「你應該知道吧？你和慕宗主其實是同一個人的其中兩個分身……」
「我知道，」小孩無所謂地說，「但你確實更喜歡我，你不喜歡他。」
林楚生腳步一頓，小孩牽著他繼續沿著下山的路走。林楚生皺眉：「我沒有不喜歡他。」
「你親近年幼的小師弟，覺得師弟如果一直是小孩就好了。」小孩察覺到林楚生有些生氣，於是抱住林楚生的腰，「沒關係的，不是還有我嗎？」
「不，」林楚生嚴肅地說，「我同樣親近那個大的。」
第104章
小孩形態的慕深住在山腳的小木屋，林楚生尋來一個暖爐放在屋裡，家裡才有了活氣兒；成年形態的慕宗主住在山頂，像幽魂一樣神出鬼沒，林楚生十次進門有八次都見不著他。
窗邊放著一盞茶，還是溫熱的。慕宗主就在附近。
仰止峰的地界裡，靈力流溢與旁處不同。林楚生沒辦法御劍，只能一步一個腳印地上山。這座峰荒了許久，道路兩旁雜草蔓生、荊棘纏繞。林楚生為此找過宗內相關人員。
那位無極宗弟子很詫異，上下打量這個生面孔，說道：「瞎操什麼心？」
這話一下把習慣瞎操心的林楚生點著了，罕見地在眾人面前發了火。聽聞此事，某長老趕緊從藏書地鑽出來，帶走了宗主大人的家屬並言語安撫。林楚生坐下來喝了幾口茶，才平息怒火。
林楚生說：「叫他多抄幾遍書。」
伏應長老笑道：「公子的作風倒頗似無極宗的幾位老人。」
林楚生聽了這話卡住了，過了一會兒才說：「我原也是宗門裡的……」還是大師兄呢。
「竟然如此？我上了年紀，這幾年的青年弟子記不住……」長老很驚訝，「公子是何時拜入宗門的？」
林楚生看著長老的臉，心想你當然記不住，我在你出生之前拜入宗門的，你曾曾曾祖父還舉著藤條對我吹鬍子瞪眼呢。但是看著面前慈愛的臉，聽著一聲聲客氣疏遠的「公子」，林楚生什麼都說不出來。
林楚生放下茶盞，茶蓋拂過浮在水面的小葉。「多年前某次路過無極宗，心生嚮往。」林楚生笑了起來，「剛才我我一激動嘴瓢了，胡亂說話。」
他們聊了一會兒，林楚生離開時，伏應長老送他離開藏書地。長老說：「公子，如今這裡和你想的不一樣吧？」
林楚生愣了一下，他說：「是有些不同……」人都換了陌生面孔，建築陳設也舊了。
「不知道公子年歲幾何，多少年前雲遊至此。」長老感慨道，「我在無極宗長大，在我還是一個年輕弟子的時候，慕宗主就已經是宗主了。那時候我很崇拜他。」
林楚生倒是覺得慕深變了許多。
「我覺得這才是當世大能，又神秘又強大。」長老笑呵呵地說，「境界突破到了此種地步，長生無極也不過唾手可得。而我從嬰兒長成青年，青年步入暮年……公子，這真是歲月摧折啊。」
「年輕時我覺得宗主是大能，現在卻覺得他只是一個長不大的孩童。」老人用飽經風霜的眼睛看向林楚生，臨別時說，「公子珍重。」
林楚生回了小屋，晚間屋外又開始下雪。或許是白天氣急攻心，可能是心事鬱結在心——也可能單純是因為出門忘了穿披風，林楚生竟然又感冒了。他把自己裹在被子裡只露出一個腦袋，看著小慕深添暖爐。
林楚生瓮瓮地說：「阿深，我真是對不住你。」
當時那個大的也在屋子裡。林楚生一生病，相看兩厭的一大一小竟然能和平相處了。林楚生此話一出，兩人互相覷了一眼，面色不定，不能確定在說誰。
林楚生嘆息一聲：「都過來。」他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小孩很聽話地坐過去，靠著鋪蓋卷林楚生。成年形態的慕深走過來站定在林楚生面前，低頭看著坐在床上的男人。
林楚生說：「你還記得我多少？」
慕深沒有說話。
林楚生歪了歪頭：「你還是我的小師弟嗎？」
慕深眉頭蹙起來，眸光暗了下去，彷佛是受傷的神情。林楚生伸手柄他拉下來，讓他坐在身邊。林楚生說：「你長大了，可能也有了很多自己的想法……現在你不希望我是你的師兄了？」
林楚生喃喃道：「我不知道，我還想你是我的小師弟。但你要我做你的愛人也可以。」
第105章
思考自己和師弟關係的晚上，林楚生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後他翻身坐起來。
他的動作驚動了身側兩人。右邊的小孩睡眼惺忪地揉著臉，左邊的成年人用眼睛問他怎麼了。
「我出去走走，很快就回來。」林楚生說。
大人冷漠地移開視線，小孩則嘴巴一撇就要掉眼淚。林楚生不知所措……但他知道慕深不會拒絕他認真提出的要求。
小孩伸手抱住林楚生的腰，仰頭看著他。「都聽你的，我是乖孩子。」小慕深說，「我可以和你外出散心嗎？」
小孩像糖塊一樣黏人，林楚生被纏得沒辦法卻不敢答應——成年的慕宗主抱著劍，像個鋸不開嘴的葫蘆般站在一邊。只要林楚生一心軟答應這個黏人小孩，夜遊時這位宗主必然會跟著。
等到第二天，全宗門都恭賀他們一家三口。
大師兄絕不允許出現此等荒唐傳聞。所以當他終於關上身後的門時，他長舒一口氣。大的沉默，小的活潑，卻各有各的磨人。如果兩人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那就完全是小師弟了，林楚生想。
林楚生沿著結霜的棧道散步。這是一條人跡罕至的小道。第一天他就沿著這條小路進入無極宗。路面凝霜濕滑，宗門弟子寧願御劍也不想走這條路。
「林公子？」林楚生在路上碰見了伏應長老，「真是羨慕年輕人，總有夜遊的雅興。」
林楚生說：「您這是……」
長老樂呵呵地說：「到了一年最冷的時候，藏書地沒有弟子來訪。我打算關兩天門。」
林楚生不記得有這樣的慣例。劍修們看起來高深莫測，但比起讀書他們更喜歡練劍。除了劍訣心法，基本沒什麼書能讓這些人花心思讀了。藏書地一年四季都沒人。
長老說：「只是我習慣了年年在這裡守著……它就像一處活的地方。」
長老指著遠處的石門，在夜色里很不起眼。
「說來也不怕公子笑話，我總覺得石門之後有個活物。」長老說，「睏倦眼花時，還會看見嵌在牆上的夜明珠閃爍，就像人在呼吸一樣。」
林楚生沒有反駁他。因為他之前也有這種感覺，據傳是大能三縷分魂中的一縷。
「既然在藏書地逗留，說不定是一個愛書之人呢，真少見，就像……」就像某個從小就喜歡坐在書桌邊的人，喜歡一筆一划地練字，一卷捲地讀書。像慕深。
林楚生有點走神兒了。
他和長老一起路過那扇關閉了藏書地的黯淡石門。
「這樣的愛書人確實少見。」長老說，「但最近藏書地里的活物似乎消失了，藏書地越發冷清無趣。我想出去雲遊一段時間。」
林楚生想起了藏書地里的金色光芒。幽魂眷戀地環繞著他，指引他進入洞xue深處，夜明珠如星辰環繞。光芒指引林楚生，它在半空中凝聚一幅無臉的人像畫。
然後光芒潰散、黯淡，緩緩地沉了下去。
林楚生心不在焉地和長老一同聊天，直到後者向他告辭。
「我今日才發現，宗內竟然有一條如此僻靜的小路。」長老對林楚生說，「公子沿此路走得很遠了。」
林楚生點點頭。
他今晚確實走得太遠，是時候原路返回了。
如果回去得太晚，小孩要抓著他的袖子喋喋不休地念叨，大人會用空洞的眼睛看著他讓他愧疚。家裡又要折騰好一會兒……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