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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宣政殿出來時,天色已經全暗了。夜裡起了風,涼氣透衣,確乎是秋天快要到了。

  虞重銳並不清楚我的處境,但他的判斷沒錯。陛下不會輕易捨得殺我,但是在這金甌宮牆、權勢殺陣之中,我也只能謹小慎微地求得一線生機。

  兩名內侍舉燈提著水桶,用刷子刷洗李明海方才跌落之處的石板,但是那血漬太多太重了,反覆沖洗還是滿地鮮紅,他們掩著鼻子一邊害怕一邊心中暗暗抱怨。

  夜風吹來淡淡的血腥味。明朝天亮起來,這裡的血跡該被清刷乾淨,一如皇宮的每一個角落,不知折損過多少生命,洗乾淨了又是人人嚮往的瓊樓玉宇、巍峨宮闕。

  我扶著宣政殿後的欄杆,消停半日的咳嗽又捲土重來,一口血噴在白玉石柱上。

  鄧子射的靈丹妙藥並不能治癒我。

  只要不離開這座皇城,我就永遠不會好。

  第75章

  如果願意夾著尾巴苟且偷生, 宮裡的日子, 其實也沒有那麼難過。

  平日裡大多的時間,我都在佛堂里為姑姑抄經、製作經幡。雖然我知道, 這些經文並不能真正使她安息, 但多少總能讓活人心裡安穩些。

  鄧子射的藥還是有效的,熏了四五天,咳血的症狀便徹底消失了。而且我發現每次一熏這個藥, 我都睡得特別沉, 導致咳嗽好了之後仍習慣點上薰香助眠,否則便難以入睡。

  永嘉公主經常來看我。

  “我聽說李明海死了, ”她神情黯淡,“宮裡我認識的人又少了一個。”

  不過並沒有聽到信王的消息,大約陛下掌握的線索和證據還不夠充分。只是過了幾天,公主來告訴我說, 兵部的裴尚書又被貶回邊關了。

  “我嫁去回紇時,裴尚書擔任送親副使, 當時他還是兵部員外郎。”公主回憶道, “他長年駐守北疆,對回紇十分熟悉。他跟我說,回紇人崇尚武力,大吳強盛時俯首稱臣, 如今我們內亂紛爭, 回紇人恐怕會志驕氣滿, 輕視我朝。武不能護國安|邦, 卻叫一女子承此重擔,他身為武將深感愧對於我。我一直記著他這些話,平亂之後葉護——就是現今的可汗——果然覺得我朝兵力薄弱自顧不暇,幾次挑唆大汗出兵南侵邊境城池,都被我據理力爭勸服平息。現在葉護繼位,邊境恐怕不會太平,裴尚書回去坐鎮,起碼可以牽制一二吧。”

  說完她嘆了口氣,蛾眉輕蹙,憂心忡忡地問我:“瑤瑤,你覺不覺得,陛下好像變了?”

  我只能搖頭:“我不知道……陛下原來是什麼樣子。”

  “從貴妃,到昭儀,再到李明海,我回來才短短兩個月,就接連死了這麼多人,而且個個都不明不白、語焉不詳。還有裴尚書、婕妤和才人,從前他可不會御下如此嚴厲的。”公主追問我,“你姑姑真的是自盡嗎?是像他們說的,因為被褚昭儀散播謠言污衊,難以自辯,加上疾病纏身,所以尋了短見?貴妃嫂嫂性子多堅韌啊,十幾歲的時候就跟陛下一起挑起江山社稷重任了,這麼一點小事怎麼會壓垮她?就算陛下一時氣昏了頭信了讒言,他們倆感情那麼深,等他清醒過來也會想明白的,何至於自盡以證清白……”

  我該怎麼跟她說呢。“我原本也不信,但是……姑姑飲刃身亡是我親眼所見,大理寺少卿反覆查證,確實沒有他殺痕跡。後來我聽大夫說,姑姑的沉疴頑疾日深,就算沒有這回事,最多也只能活到四十來歲。”

  “真的嗎……”公主放開我的手,失神喃喃道,“那她生前遭受的病痛折磨,一定非常痛苦吧……”

  是啊,她一定非常痛苦,所以才選擇了結自己的生命。姑姑扛過了當年最難最險的日子,卻沒有扛過這十幾年裡累積下來、滴水穿石的點滴折磨。

  哀莫大於心死,擊潰她的不是強大的敵人,而是身邊最親近的人已非當年。

  陛下偶爾還會召我去甘露殿的竹簾後,但有了上次損耗過度咳血的教訓,他暫時沒有再給我安排過重的任務。我也很聽話,他想聽什麼,我就全都如實說給他聽。

  倘若我想求個心安理得,也有很多理由可以說服自己,我做的事其實並沒有那麼不堪,有時還能起點好的作用。

  大事比如近年從西域傳來的遮那教在民間流傳甚廣,鴻臚寺卿奏請為其正名,另有不少人附議。陛下覺得這僧道教宗之事,本該歸禮部的祠部所管,鴻臚寺卿湊什麼熱鬧,還冒出這麼多人來支持,於是把他們都叫到甘露殿讓我察看。結果看出遮那教已滲透朝中多名官員,利益勾連,在民間則欺騙信徒捐錢代醫,致使很多人破財殞命,僅洛陽教眾已逾萬人。陛下嚴令取締該教,一干人等俱以嚴懲。

  小事比如自姑姑和褚昭儀相繼過世後,後宮無主,爭鬥愈烈。陳婕妤告王才人下毒害她,王才人反告陳婕妤自己服毒誣陷,陛下無暇去親自斷案,派我偵查,實際王才人下了毒,陳婕妤也確實趁機誣告。陛下將二人重罰貶入冷宮,殺雞儆猴震懾眾妃,從此後宮便安寧了許多。

  昭皇帝鼓勵後宮女子讀書識字,文華殿的藏書閣,宮中所有人包括宮女內侍都可以憑身份名牌前去借閱,這個習俗一直流傳至今。在家時先生逼我看的那些書,以前只覺得頭大催眠,現在再看,竟然能看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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