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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也知道自己命不長久,所以堅決拒絕媒人說親,不想拖累耽誤好人家的姑娘。一直到二十六歲, 他終於被陪在他身邊的娘親打動, 和她結為夫婦。

  說起來只是短短的一句話, 但其中多少曲折婉轉辛酸動人之處, 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固執的爹爹終於願意娶親,家裡人沒有多加阻攔,都順著他的意。所以娘親雖然身份低微,但也是爹爹明媒正娶的正頭娘子。

  可惜天公不作美, 他們恩愛相伴的日子只過了半年, 娘親傳出有孕的喜訊, 爹爹卻沒能熬過那年洛陽的冬日風寒。

  娘親悲傷過度, 熬壞了身子,生我時又難產,臨終前託付姑姑照顧我,便去天上與爹爹團聚了。

  這就是我所知道的爹娘的過往、自己的身世。姑姑沒有告訴我的是,在我出生的那個血光之日,生死一線的不止娘親一個人,其實我也是。

  如果我不是父親唯一的遺腹子,如果不是姑姑一力將我保下來,我可能早就是荒冢下的一具枯骨了。

  娘親沒有給我留下任何遺物,也或許留了,但是沒有傳到我手裡。三嬸偶爾開玩笑說我長得不太像爹爹,那就是像娘親更多一些。

  我對自己的母親幾乎一無所知,除了她姓冉。

  “您怎麼知道?”

  阿婆嘖嘖搖頭:“你們倆長得太像了,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脫出來的,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呢?”

  我不禁心口一緊:“婆婆,您認識我娘親?”

  阿婆問我:“她的名字,可是叫辛久?”

  我不知道娘親的閨名,牌位和族譜上只有冷冰冰的“冉氏”二字。不過“辛久”這兩個字,我曾經見過的。

  那是爹爹留下的一把二尺短劍,劍身上刻著小篆“辛久”,我以為那是劍的名字。八歲時我從爹爹的遺物里翻出這把劍,它仍舊亮閃閃的,長短正適合我玩耍。我隨身帶著它,進宮時卻被守衛攔下,說不許帶利刃兵器入禁中,要沒收我的小劍。

  我賴在宮門口撒潑大哭,引得姑姑親自前來才把我領走。她將那把劍收在匣子裡,告訴我說這是爹爹留下很重要的遺物,要好生保管,而且那劍確實是能傷人的,小孩子不可以玩。現在那劍匣還擺在我書齋的博古架上呢。

  原來“辛久”不是劍名,而是娘親的名字;那把劍,也是爹娘共同留給我的紀念。

  冉辛久,這個名字很特別。我看著阿婆頭上的繡花頭巾,似乎有些明白了。

  “辛久是個難得的美人呢,見過她的人都不會忘記。”阿婆渾濁老邁的眼睛在我臉上逡巡,眼神忽然明亮,“那你是不是也認得微瀾?她們兩個現在怎麼樣了?”

  “她是……我姑姑,”我的喉頭像被什麼堵住了,吐字艱難,“她們都已不在世了。”

  阿婆眼裡的星芒頓時黯淡下去,但旋即又釋然笑道:“微瀾是你的姑姑,那就是說她找到了家人,而辛久嫁給了微瀾的兄弟,也好,也好。小姑娘,你姓什麼?是京城人氏嗎?”

  我覺得不應該對她隱瞞,直言道:“我姓賀,祖籍蘇州,二十年前舉家搬遷到洛陽來的。”

  “姓賀,蘇州……”阿婆喃喃道,“微瀾的生父,果然是漢人啊。”

  我懇求道:“婆婆,您認識我娘和我姑姑,給我講講她們的事吧。”

  “我上次見她們,是很久以前的事啦,有二十多年了吧?兩人都還是小丫頭呢,比你還要小一些。”

  阿婆拍拍我的手,她的掌心和手背滿是溝壑,粗糙但溫暖。

  “微瀾的阿娘依金,是我同輩妹子,我對她更熟悉一點。依金很有天分,十幾歲時,養蠱製藥就已經比我們這些大人都做得好了。她喜歡一個人獨來獨往,總能採到別人找不到的稀奇藥草,養出別人沒見過、養不活的蠱蟲,我可真羨慕她。

  “依金長到十九歲還沒有談親事,寨子裡的小伙她都看不上。有一回她下山去城裡賣藥換鹽,一去數月不見蹤影,回來時肚子都大了。依金的舅舅是族長,家裡人打她罵她,她就是一個字都不肯透露,自己跑到山裡頭去搭個茅草屋,一個人過。生孩子的時候,家裡人都不管她,還是我們幾個外人給她接生的呢。

  “依金給女兒起名叫‘微瀾’,這可不是我們苗人的名字。我們問她下山是不是被漢家男人騙了,她也不肯說,反把我們都轟走。從前依金人多好啊,養出稀奇的蠱蟲,我們去向她求教,她從不藏私,把蟲卵和養法都送給我們。但是生完孩子之後,她脾氣就越來越壞了,家裡斷絕了關係,也不跟其他人來往,只有微瀾和辛久陪著她。

  “辛久是依金從狼嘴裡救回來的,被狼咬壞了嗓子,不會說話,也不知道爹娘是誰。她比微瀾大三歲,依金讓辛久照顧保護微瀾,教她舞刀弄劍。兩個小姑娘雖是主僕,但感情就像親姐妹一樣。

  “微瀾十二歲時,依金得了重病,治不好了。辛久也才十五歲,兩個孩子以後怎麼過呢。我們勸她向族長服個軟,讓他們認了微瀾,好歹有個棲身之處。但是依金不肯,說族長沒安好心,覬覦她的蠱種藥方,心裡還看不起微瀾,罵她是野種。依金死後下葬第二天,微瀾和辛久就不見了,有人說看到她倆半夜背著包袱下了山,大概是去找她親生父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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