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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林評更傾向於馮亭做了那種事,從一開始就沒想著能有好下場,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嬴異人面露欽佩,那種捨己為人的硬骨頭,即便是他這個滿心算計之人,也不得不打心底里佩服,是他一輩子都無法成為的人。

  望向秦國方向,眼裡多了許多憂慮,對林評道:

  「祖父不會善罷甘休的。」

  是的,邯鄲城百姓沉浸在收回上黨的喜悅中時,遠在上黨的秦兵大營里,已經四十六歲的秦昭襄王正與他的信心腹大臣范雎商議此事。

  范雎親自動手剪掉半截燈芯,燭光將他的身形照的影影綽綽,可他面容平靜極了。

  他對坐在上首面沉如水的秦王道:

  「本不想這般早和趙國對上的,但趙王迫不及待跳出來,那就打罷,遲早的事。」

  話雖如此,可遲和早終究是有區別的。因而秦王沉吟片刻,走到懸掛在中央的羊皮地圖前,喚他:

  「那得重新布防了!」

  遠在邯鄲城中的林評和嬴異人,吃過晚飯,也湊在林評重新整理的地圖前,推測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

  地圖主要是嬴異人在看,林評心裡有數,他引導嬴異人:

  「戰總歸是人在打,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就得知道秦軍那邊做主的,出謀劃策的,都是些甚麼人,甚麼性格。知道這些,對接下來的推測大有裨益。」

  都這時候了,嬴異人也不藏著掖著,直言:

  「根據我得到的消息推測,應該是范雎!對,是范雎!」

  范雎啊,那可麻煩嘍!

  這話嬴異人認,雖然他和范雎並不相識,范雎去祖父身邊為相國時,他已經被送到趙國為質了。

  但范雎自打十一年前入秦,向祖父提出了「遠交近攻」的策略後,被祖父重用,在各國間名聲越發響亮,這十年裡,秦國的每一次對外進攻,都離不開他的影子。

  林評忽而笑了:

  「倒也是好事!」

  他問用雙手墊著腦袋,趴在窗框上看話本的思莊:

  「還記得張祿嗎?」

  思莊的記憶向來很好,搖搖頭,肯定道:

  「不認識!」

  「那范雎呢?」

  「那個被人打成一攤爛肉扔在茅坑裡,又被人在傷口上撒尿的傢伙?」

  那就不得不說林評和思莊回到過去,給他們創造存在過的證據,途中發生的一段了。

  仔細說起來,他們確實和范雎有過一段短暫的接觸。

  當時他兩在魏國遊歷,途徑魏齊府外,聽聞魏齊既是相國,又是魏國宗室,為人豪爽大方。恰巧那日他正在府中宴客,鶯歌燕舞,門前車水馬龍,熱鬧不已。

  林評便想做回梁上君子,去他家廚房吃頓飽飯,他管這種行為叫:

  「劫富濟貧。」

  思莊深以為然:

  「魏齊那般富,你我二人囊中羞澀,腹中飢餓,一貧如洗,當然該讓他濟一濟!」

  至於魏齊是否願意接濟,就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了。若是魏齊一定和他們要個說法的話,林評的一指彈和思莊的鞭,也會讓對方主動開口同意的。

  就是有點麻煩,這種辦法尋常時候林評懶得用。

  兄妹兩本想躲在屋頂安安靜靜吃點東西,誰都不驚動,哪知會撞見魏齊命人在院中鞭笞范雎,嚴刑拷打的血腥場面。

  板子,荊條,鞭子三連招下去,林評和思莊躲在房頂都清晰聽見范雎肋骨斷裂的聲音,也看見他牙齒和血掉落的過程。

  血呼啦的,林評哪還有心情繼續吃東西?

  他本不想多管閒事的,畢竟在這時代生活的越久,越能發現很多事根本沒辦法講對錯。出生就是最大的對錯,生成貴族,錯也是對的。生成庶民,對也是錯的。

  若真想抱打不平,這天底下的不平事給他兩百年都管不過來。

  哪知在他轉身離開前,發現被打之人在那種要命關頭,還能急中生智,屏住呼吸,裝作身體僵硬,直挺挺躺在血泊中宛若一副屍體。

  讓魏齊誤以為他已經死了,遂命人用蘆葦裹屍,扔去茅廁,還叫客人用尿呲他的屍體。

  雖然他裝的很像,或者說他真的早就疼暈了過去,但林評見過太多死人,范雎微弱的呼吸騙不過他。

  這引起了林評極大地好奇心,於是讓思莊打發了附近看守的卒吏,想近距離看看這人究竟想做什麼。

  哪知范雎謹慎的很,一直等到夜裡,才勉強半撐起身體,發現周圍只林評一人,將他當做看守的卒吏,悄聲道:

  「我傷重至此,雖暫醒,卻也絕無生還可能。你若將我送歸家中,叫我家人收斂,我家中定當重謝。」

  林評神色奇怪的看他,奈何夜色深沉,加之范雎腦袋昏沉,並未察覺異樣。

  他和思莊大搖大擺帶著范雎離開,而看守的卒吏回來後發現人不見了,驚慌之下,謊報魏齊,言稱范雎已死,屍體發臭。

  魏齊正與客人宴飲,到興頭上,大著舌頭命人將范雎的屍體丟到野外,任由野狗啃食。*

  范雎醒來後見到林評兄妹,便知曉他差點兒犯了致命的錯誤,索性結果是好的。

  第29章

  范雎將林評當做救命恩人, 在養傷期間發現和林評十分投緣,對林評知無不言。

  他告訴林評,他本是魏國人, 在外遊歷多年, 想尋求出仕的機會不得,無奈最終回到魏國, 如今正在給中大夫須賈做門客。

  對他之所以被魏齊差點打死的原因, 他只簡單道:

  「周赧王三十二年, 也就是十二年前,五國伐齊。在燕國大將樂毅的率領下, 五國大軍兵臨齊國都城臨淄, 拿下齊國七十餘座城池,齊湣王逃亡,最終被楚淖齒所殺。後來齊襄王繼位, 齊將田單擺火牛陣大敗五國聯軍, 重新奪回七十城。

  如今齊國國力蒸蒸日上, 魏國作為曾經五國聯軍中的一員,魏王憂心齊王報復, 坐臥難安, 欲遣使者出使齊國,重修舊好。他選中的人選乃中大夫須賈, 也就是我之主家, 彼時我以舍人的身份跟隨。」

  林評心想, 藺相如給宦官令繆賢做舍人,范雎給中大夫須賈做舍人,看來這舍人是普通人想混跡能接觸到的唯一途徑了。

  和藺相如的成功不同的是,范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打擊。

  他對林評道:

  「本以為終於到了我施展抱負之際。哪知須賈堂堂一中大夫, 到了齊國,面對齊王責問時訥訥不敢言,眼看著丟臉丟到齊國了,還是我挺身而出替他解了圍,維護了魏國尊嚴,維護了他的臉面。

  興許是我當時的表現入了齊襄王的眼,他認為我講話有理有據,一番做派不卑不亢,十分欣賞我的膽識和才華,當夜便派人勸說我留在齊國。

  我哪裡敢應?且不說我人在驛館,周圍全是魏國使臣,耳目眾多,應對稍有不妥便會傳到須賈耳里,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即便我真有心想投齊,也不該在對齊國朝堂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一頭扎進去,那是取死之道。」

  林評贊同他的想法:

  「如此應對是對的,若齊王一勸說你便應了,他日齊王會如何想?你能輕易被他的人策反,也能被其他人策反,他豈敢重用你?」

  范雎摩挲膝蓋,苦笑一聲:

  「是啊,於情於理我都不該應,可我沒應,好似更加勾起了齊襄王的興趣,他遣人傳話於我,說敬重我的品性,叫人送了我十斤黃金,十壇酒和五頭牛。」

  林評一聽就來了興趣:

  「這點禮倒也說不上重金收買,瞧著是真看中你的意思。不過先前遣人勸說於你,還能悄悄進行,這一送禮,再也藏不住了,回國後使團里其他人如何向外人解釋此事,才是重點。」

  若使臣有一說一也就罷了,歪歪嘴,誰知道會生出甚麼事端,外交向來無小事。

  范雎當時也想到了這一層,嗤笑一聲道:

  「我主動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告訴了須賈,須賈面上很是替我歡喜,還為我出主意,叫我留下牛和酒,將黃金送回去,既不得罪齊王,又能展示出對魏王的忠心。我照做,以為事情就此揭過。

  哪知一行人回到魏國後,我並沒有等來預想中的獎賞,反倒是須賈嫉妒我的才華,憤怒我能得到齊襄王的看重,甚至將他在齊國朝堂上受到的責難也歸咎於我,於是向相國魏齊進行誣告,顛倒黑白,言說——

  范叔得到齊襄王厚賞之事使臣團人人可作證,可齊襄王為何獨獨對范叔另眼相待?難道因為范叔不將他看在眼裡,對他不夠恭敬嗎?因而下臣要狀告范叔私收賄賂,出賣我魏國情報,私通敵國!」

  范雎,字叔。

  林評眉梢微動,看看一身傷躺在床上,咳嗽起來連肺都要咳出來的人,知道了魏齊的選擇:

  「他信了。」

  「是的,他信了須賈的誣告。魏齊作為相國,並不將須賈府中的小小門客放在眼裡,聞言不問真假,叫人直接將我帶去他府中嚴刑拷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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