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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方秉雪始終沒有具體地去討論。

  之前在一起的時候,周旭說過沒關係,交給他來做,但時間太緊張了,他在這邊全部的事業,人脈,還有朋友圈子都得處理,不是嘴皮子一張一合就能解決的事。

  周旭看著他:「你怎麼回答的?」

  「我說,」方秉雪抬頭,眼神篤定,「帶不走的技術骨幹我留下了,但是你們西北的男人,我就帶走了。」

  周旭挑起一邊眉毛。

  「怎麼樣,」方秉雪繼續,「我牛皮都吹出去了,旭哥,你不能讓我沒面子。」

  說這番話的時候,離方秉雪出發,還有七天。

  周旭聽完就笑了,輕輕捻著方秉雪的耳垂:「我知道……你這次回去,帶的行李多,我跟你一塊兒拿。」

  方秉雪說:「好。」

  單位這邊最後的收尾工作,是做技術結對的成效評估報告,把全年的培訓數據,以及前後對比案例進行匯總,方秉雪對這一年的工作,整體還是滿意的,唯一遺憾的就是資料庫的建立,依然存在現實性的問題,沒能真正落實。

  「沒事,」馬睿樂呵呵地抱著份證書,「以後技術進步,肯定能在破案中應用的。」

  方秉雪笑笑:「嗯。」

  他沒提「以後一定回來」這樣的話,晚上,大家聚在燒烤店,喝的是曾經把方秉雪撂倒的紅川特曲,串兒在鐵架上滋滋冒油,熱鬧得不行,一頓飯下來都沒客套,沒人說什麼常聯繫之類的場面話,但心裡清楚,他們這些當警察的,情誼就像西北的胡楊,看著枯槁,根系在歲月中盤根錯節,深達數丈。

  走的時候,李文斌和局裡的一些同事來送行,給他帶了百合酥,敦煌李廣杏干,一大袋的牛肉,還有用陶罐裝的漿水酸奶,握手,擁抱,沒多說什麼話,只是拍了拍方秉雪的肩:「將來立大功,哥幾個跨省也要去給你慶祝!」

  方秉雪很慢地眨著眼,說了個好。

  宿舍打掃過了,鑰匙還了,方秉雪坐在駕駛室的時候,回頭看了眼家屬院門口的國槐,鐵皮喇叭還在上面掛著,幾隻灰翅膀的鳥雀飛過來,立在枝頭,胸脯的毛很蓬鬆,絨絨的。

  從縣城出去上國道,開車需要一段時間,方秉雪是早上出發的,天光蒙蒙亮著,還沒出城呢,看見路邊站著個男人,手裡拎著個背包。

  身形高大,姿態囂張,仿佛西北大地上冒出的一頭野狼——畢竟方秉雪都沒點頭,他就毫不客氣地攔了人家的車。

  車輛停靠在路邊,車窗搖下。

  「捎我一截,」周旭趴在窗戶上,很痞地沖他笑,「給你盒煙,怎麼樣?」

  方秉雪眯著眼,不放心似的打量他:「可惜了,我不會抽菸。」

  周旭繞過車頭,打開車門:「不會就學。」

  說完,他就坐進副駕駛,捏著方秉雪的下巴吻過去:「我教你,能抵路費嗎?」

  車后座和後備箱塞了不少東西,果脯的甜味縈繞在車廂里,他們吻得很輕,很慢,仿若怦然心動後的第一次接吻。

  明明只是兩千來米的海拔,當初方秉雪覺得不至於,怎麼可能會高反,事實如此,來西北的頭天晚上,除了保濕霜往外井噴外,方秉雪本人並沒有太大反應。

  他的高反,似乎在一年後的相同時刻,才姍姍來遲。

  頭暈,缺氧,被吻到氣喘吁吁,方秉雪把周旭的衣襟抓皺了,眼神有些失焦,恍惚中感覺周旭放開了他,重新打開車門。

  「我來開,你先歇一會。」

  方秉雪沒逞強,換了位置後,他靠在副駕駛的車門上,等待著心跳的逐漸平穩,一直到出了縣城,才回過神來,扭臉看周旭。

  周旭轉動方向盤:「嗯?」

  「旭哥,」方秉雪說,「我還有點懵。」

  前兩天周旭就說了,要開車送方秉雪回家,他這邊的事沒處理完,沒法兒現在就跟著過去,換城市一起生活,但是捨不得,想要多待一會兒,就打算把方秉雪送到家後,自己再坐火車回來。

  「最多兩個月,」周旭看著他,「等我。」

  方秉雪原本是拒絕的,覺得這樣太折騰了,但周旭堅持,他也就作罷,車窗外是萬壑群山,第一次看見的時候,方秉雪就覺得這裡的山有神性,蒼茫,壯闊,仿佛摁在大地上的指紋,那麼在神靈的注視下,和愛人共赴一段路程,算不上什麼壞事。

  很是浪漫。

  他們開著一輛越野,從這座西北小城出發,途徑甘南線,天空低得仿佛觸手可及,起伏的山脊線上是未化的積雪,草色初醒,不遠處有緩慢移動的氂牛群,毛髮厚重,彎曲的犄角上還纏著褪色的布條。

  黃昏降臨得猝不及防,當公路被染成熔金色時,方秉雪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真的離開了這裡。

  晚上,兩人在路邊的賓館過夜,第二天早起,繼續出發,輪流開車。

  那兜杏干已經被方秉雪拆開吃了,酸,甜,有種芳香的回甘,再配上刀郎的滄桑磁性的歌聲——方秉雪扭臉過來:「說起來,我之前一直以為你們西北人,唱歌不說多好聽吧,起碼能過得去。」

  周旭沉穩道:「寶貝,說清楚。」

  方秉雪清了清嗓子:「沒事,反正我唱歌也就那樣。」

  「那是我當時太傷心了,」周旭說,「你如果現在讓我唱,肯定不是那種味道……聽嗎?」

  閒著也是閒著,方秉雪笑了:「行,你唱吧。」

  周旭真的開始唱了,還是那首《情人》。

  片刻後,方秉雪打斷了他:「算了,哥,你別唱了,咱倆挺般配的。」

  同樣的嗓音,相似的難聽。

  到了服務區,周旭停好車,撓了下方秉雪的手心:「我也覺得,般配。」

  一個人開車的感覺,和兩個人輪流開車,完全不一樣,來的路上方秉雪走走停停,覺得無比漫長,而回去的時候,居然不知不覺,就到了自己家鄉。

  方秉雪沒有近鄉情怯,但也在過了收費站後,稍微沉吟了下。

  「火車站就在前面吧,」周旭坐在副駕駛,「你把我放那就夠了。」

  方秉雪說:「行啊,那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周旭想了下:「到家給我發信息,注意手,這兩天好好休息。」

  方秉雪問:「然後呢?」

  「我這邊最多兩個月,」周旭繼續,「有情況我隨時告訴你……辛苦寶貝了。」

  「還有呢,」方秉雪漫不經心地開口,「一次性說完。」

  現在是傍晚六七點鐘,過了下班高峰期,暮色漸深,城市褪去了白晝的燥熱,還未披上夜的華服,高樓大廈的玻璃仍殘留著餘溫,像一塊塊冷卻的琥珀,裡面的人影逐漸凝固,渺小,模糊,而樓下是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夜生活尚未開始,霓虹燈已蠢蠢欲動。

  周旭的喉結滾動了下:「……我想你。」

  車輛沒有停下,到了紅綠燈口,方秉雪才偏臉看他,帶著笑意:「你覺得,我捨得就這麼把你送走嗎?」

  「可是,」周旭愣了,「我那邊還沒……」

  方秉雪重新啟動車輛,不容分說道:「咱中國人有句古話,叫來都來了,所以你不用急,在這裡歇兩天再說,順便見見我爸媽。」

  旁邊有車輛的鳴笛聲,還挺吵,但方秉雪依舊能清晰地聽到,周旭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還笑話人家:「慫了?」

  「沒,」周旭有點結巴,「我沒做好準備,什麼都沒買……總不能空著手,不正式,也沒有……」

  方秉雪打斷他:「行了寶貝。」

  周旭安靜下來。

  ——這是方秉雪第一次叫他寶貝,很熟稔,仿佛這個稱呼從他嘴裡出現過無數次。

  「我知道你愛操心,什麼都提前準備好,習慣未雨綢繆了,總想把每一步都安排妥當,」方秉雪語速很慢,「但人生不需要事事預習,旭哥,允許意外和驚喜發生,放輕鬆點,沒多大事,有了也無所謂,沒關係。」

  這句話早就在心裡打過草稿了,方秉雪覺得很有水平,很心靈雞湯,他非常滿意。

  即使,方秉雪本人也習慣掌控,但現在他必須得撐住,才能寬慰周旭。

  他做不到讓愛人千里迢迢地來,連家門都不進,就一個人離開。

  說話間,車輛已經拐進一處小區,周圍綠樹如茵,輕風帶著潮濕的氣息,溫柔地吹拂起青年的額發,露出明亮的眼。

  「我家在後面的單元,」方秉雪扯開安全帶,「旭哥,別緊張……真的,你這樣沉著臉反而顯得凶,來,笑一個。」

  周旭閉了閉眼,露出一個笑容。

  方秉雪沉默了下:「算了,不想笑不勉強。」

  一想到方秉雪的父母就在樓上,即將見面,周旭完全沒有心理準備,還是不免呼吸急促:「你怎麼跟家裡說的?」

  「就說有個朋友一塊過來,」方秉雪安撫地拍了拍對方的手,「哎呀真沒事,咱晚上又不在這住,我在隔壁小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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