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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知道怕傳染了?」時歲冷笑,捏著他下巴灌藥,「前夜咬我時怎麼不想著……」

  苦澀的藥汁從唇角溢出,沈清讓嗆咳著掙扎。

  「喝不喝?」時歲眼底翻湧著駭人的暗色,「不喝我就用嘴餵。」

  「你……咳……」沈清讓咳得眼角泛紅,往床榻里側縮了縮,「好兇。」

  時歲怔住,這人是在……撒嬌?

  高熱蒸得沈清讓神智昏沉,恍惚間竟想起多年前也有人這般摟著他餵藥。那人動作溫柔得多,帶著梅香的衣袖拂過他發燙的眼皮……

  「……我要……美人哥哥……」

  沈清讓其實不記得「美人哥哥」是誰。

  只記得雨幕中一個模糊的背影,記得自己趴在那人單薄的背上。油紙傘傾斜著,那人氣的發抖的聲音混著雨聲傳來:「沈清讓!誰准你喝那杯酒的!」

  當時他是怎麼做的?

  啊,想起來了。

  他拽著那人濕透的衣角,氣若遊絲地道歉:「抱歉……美人哥哥……父親教導……」

  教導什麼?

  願得此身長報國,何鬚生入玉門關。

  沈家世代忠烈。所以即便知道那杯御酒里摻了見山紅,他還是當著滿朝文武的面,仰首飲盡。

  甚至在毒性發作時,還強撐著向皇帝行禮告退。

  直到鮮血噴濺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

  第37章

  時歲聽到「美人哥哥」時指尖微微發顫, 捏著沈清讓下巴的力道不自覺地鬆了幾分。

  「沈清讓。」他嗓音低啞,帶著幾分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希冀,「你還記得我是誰?」

  沈清讓燒得糊塗,只覺得眼前人眉眼熟悉, 卻又想不起在哪見過。他無意識地蹭了蹭時歲的手心, 像只尋求安慰的貓。

  「美人哥哥……」他含糊地重複著, 忽然伸手拽住時歲的衣襟, 「……別走。」

  時歲呼吸一滯。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還能從沈清讓口中聽到這句話。

  可下一秒, 沈清讓的話卻讓他如墜冰窟——

  「陛下……賜的酒……我喝完了……」懷中人無意識地蹭著他心口,燒得乾裂的唇瓣開合,「父親說……要忠君……」

  時歲眼底瞬間漫上血色。

  「……我疼。」

  沈清讓忽然蜷縮起來,指尖揪住時歲衣襟的手青筋凸起。自昨日從丞相府歸來便水米未進, 此刻胃裡灼燒般的絞痛讓他渾身發抖。

  「來人!」

  老管家推門而入時, 正看見丞相大人將自家將軍整個裹進懷裡。

  「再去煎——」

  「丞相大人。」老管家突然打斷,「公子已兩日未進食,這藥灌下去只怕更傷脾胃啊。」

  時歲掌心覆上沈清讓痙攣的胃部,隔著單薄的中衣都能感受到那不正常的灼熱。他閉了閉眼:「那便先熬碗粥來。」

  「早已備下了。」

  侍女捧來的青瓷碗裡,米粥熬得濃稠,上面飄著切得細碎的紅棗。

  正是沈清讓素來喜歡的口味。

  待眾人退下,時歲將人往懷裡帶了帶。沈清讓無意識地攥緊他衣襟又鬆開, 反覆數次, 像只受傷的幼獸。

  「小寶。」時歲輕拍他手背,聲音是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 「先別睡。」

  「……嗯?」沈清讓迷迷糊糊地應聲。

  「喝點粥。」時歲舀起一勺,在唇邊試了溫度,「喝了就不疼了。」

  回應他的只有痛苦的喘息。沈清讓的臉頰貼著時歲胸口, 滾燙的淚水不知何時已浸濕了他的衣襟。

  「小寶,張嘴。」時歲低聲哄著,可懷中人神志昏沉,牙關緊閉。

  勺子碰在唇邊又滑落,米湯順著下頜滴落在錦被上。

  時歲蹙眉,仰頭含了一口溫粥,俯身抵開沈清讓的唇齒。那人突然被堵住呼吸,染了風寒的鼻腔又不得通氣,頓時在混沌中掙紮起來。

  手指死死攥住時歲衣襟,喉間溢出幾聲嗚咽。

  「小寶聽話。」時歲用手帕拭去他唇邊溢出的米湯,指腹擦過發燙的唇角時頓了頓。

  這般餵了半碗,沈清讓緊繃的身子終於漸漸鬆軟,時歲剛要鬆手。

  「嘔——」

  方才艱難咽下的粥食盡數吐了出來。

  時歲醫術雖不精,卻也知久未進食之人易生反流。他顧不得衣袍上濺滿的穢物,急忙取來溫水,托著沈清讓的後頸一點點餵下。

  直至後半夜,時歲已強灌下兩碗湯藥。沈清讓喝三勺吐兩勺,高熱雖退,卻把當朝丞相折騰得滿身狼藉。

  管家侯在一旁,看著時歲給自家將軍掖被角的動作,忽然道:「將軍從前生病,都是這麼硬熬過來的。」

  都是把自己鎖進房裡,清醒時便起來喝藥,昏沉時便靠著意志力死扛。

  時歲的眸色暗了暗。

  「退下吧,我守著。」

  房間內又只剩下二人。

  時歲坐在床邊,指尖懸在沈清讓眉宇上方,終究沒敢落下。

  那人卻在夢中蹙起眉頭,唇瓣無意識的開合。

  時歲慌忙俯身,溫熱的吐息拂過耳際:「……阿爹……怕……」

  「……我怕……」

  錦被下的身軀開始劇烈顫抖。

  他再顧不得分寸,隔著被褥躺下將人整個裹進懷中。

  「呼嚕呼嚕毛……」時歲學著幼時阿姐哄他的模樣,一手墊在沈清讓頸下,一手輕拍他單薄的背脊,「嚇不著……」

  低沉的呢喃在帳內織成溫柔的網:「長雲來吧,長雲回來吧……」

  懷中人無意識地往熱源處貼了貼,顫慄的呼吸終於漸趨平穩。

  時歲的嗓音忽然轉成封陵小調。

  那是他幼時發熱,阿姐常唱的安魂曲。

  他想起,三年前,自己也是這般,隔著被子抱住沈清讓。

  記憶回到三年前的雨夜。

  聖旨明明就擺在案上,沈清讓卻執意不信。

  高燒未退就拖著病體跪在宮門外,非要今上還他父親一個清白。

  時歲至今記得那日的雨。

  他撐著油紙傘站在宮牆拐角,看著那人跪在雨幕里,脊背挺得筆直。

  四個時辰。

  沈清讓跪了四個時辰。

  他就在陰影處站了四個時辰。

  直到那襲白衣終於支撐不住,像折斷的玉竹般向前栽去。

  時歲這才驚覺自己掌心早已被傘骨硌出血痕,飛身上前時,懷裡的人滾燙的令人心驚。

  他能走到今日權傾朝野的位置,一半是因著時家那場血仇,還有一半……是因為沈清讓。

  不過是萍水相逢的四次相見。

  初入京城時,他想像中的沈清讓該是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將門驕子。

  直到真正踏入這吃人的皇城,才明白——

  在權力面前,再驚才絕艷的人,也不過是俎上魚肉。

  身似浮萍,命如草芥。

  從七品拾遺到隻手遮天,這一路染了多少血,只有時歲自己清楚。而每次朝堂上那些針對將軍府的奏摺,都是扎在他心口的一根刺,逼著他往更高處爬。

  哪有人天生就會玩弄權術?

  記得前兵部尚書劉玉,曾因他遞摺子時袖口沾了墨,就當街扇了他一記耳光。

  那年時歲剛滿二十,正是最該意氣風發的年紀。

  他至今記得臉頰火辣辣的疼,記得圍觀百姓的竊笑,更記得自己是怎麼笑著彎腰拾起地上的摺子,恭恭敬敬遞到劉玉手中:「大人教訓的是。」

  沈清讓終於沉沉睡去,呼吸漸趨平穩。時歲望著窗外泛起的天光,想起今日還有早朝。

  他動作極輕地起身,指尖戀戀不捨地拂過錦被邊緣,卻在即將觸及那人發梢時驟然收手。

  以他如今權勢,莫說缺席早朝,便是當廷斬殺言官又有誰敢置喙?

  時歲自嘲地勾起嘴角。

  他心知肚明——

  不過是……

  不敢直視那雙清醒後的眸子罷了。

  時歲走到御書房門口時,值守的金羽衛和文武百官齊齊低頭,誰都不敢直視丞相頸側那道新鮮的抓痕。

  「丞相大人今日氣色不佳啊。」

  陳裕安的聲音從台階上傳來。太子一襲絳紫蟠龍朝服,指尖把玩著塊沾血的帕子,正是前日從沈清讓袖中順來的。

  時歲連眼皮都沒抬:「殿下若閒得慌,不如想想怎麼解釋玄武國使團少了個副使。」

  在場的朝臣們瞬間屏住呼吸。

  玄武國使團的事情是太子殿下一手操辦,昨夜急報,使團副使暴斃在了驛站。此時若是追責起來,太子難逃干係。

  「此時孤自有決斷,不勞丞相費心。」陳裕安輕描淡寫,卻見時歲突然轉身。

  修建整齊的指甲輕佻地挑起太子下巴,時歲貼著他耳畔輕笑:「對了,您安插在將軍府的暗衛……」尾音拖得綿長,「本相借來試改良的『春宵度』了。」

  陳裕安瞳孔驟縮,那塊染血的帕子緊了又松。時歲廣袖一拂,正好將帕子捲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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