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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戎生壓抑住想要慘叫的念頭,環視一圈見眾人也都是欲倒抽冷氣而不敢的模樣,紛紛以一種詭異的表情盯著他。

  他心道這真不是他教的,誰知道這混小子哪兒整來這麼一句……

  好在小皇帝似乎並不介意與自己這位親愛的表弟臨時共享一下爹,也就沒在意這話里的不對勁;

  只是頷首微笑,表示祠堂可建,出資就不必那樣奢華了,工部也會撥款。

  「你也當恪盡職守……或許某日,能掙一個同享香火呢。」

  楊戎生一口氣可算是喘勻了。

  聖人明白了他們家的意思,也願意按著這個意思給他們台階下。

  功勞都推給先帝的弓,楊家就不至於一下架到火上去;

  只老老實實領一個主帥、一個孝悌之子的賞就是了,一時半會不必擔心功勞高的過頭。

  而陛下又言及「楊駐景某日或可與神弓同享香火」……

  一則是肯定其功勞,這是眼下的事情;

  二則也包含著些「來日」的意思,至少是表示楊家還有未來……唉,分析得如此戰戰兢兢,實是迫不得已。

  若不是被天爺托到了這麼個烈火烹油的境況,誰還不願意和陛下攀一聲親戚了?

  非要算起來,陛下也只是個年少立志的可憐孩子……

  ……

  與父親和弟弟不同,楊千戶的獎賞,要自己去取。

  午後三刻,日頭正高懸,正是飯後消食的時刻;

  北伐軍里最精銳的一支小隊,卻已經披甲招搖過街,圍了秦家。

  這自京城接近中心地帶搬至城角的府邸,自失了家族裡最後一位朝中大員,就不再被允許稱「府」;

  門前裝飾清湯寡水,極不成氣候,卻還像個嚼爛的飴糖似的粘在京中。

  人人路過,都像是怕晦氣似的走快些,唯恐沾上霉運。

  ——或許他們也並非自願。即便想走,聖人也未必允許。

  往常都說,他們是跟著惠親王倒了霉;

  因為惠親王姜十佩犯下闖宮大錯,他們作為母家就不得不小心過活。

  至於事實如何……

  楊駐景眯著眼睛,盯著門頭的牌匾冷笑一聲,揚手便指揮人砸門。

  「忠瑞侯府楊駐景,奉聖旨前來抄家!」

  「阻攔者,死!反抗者,族!」

  第100章

  若說替聖人分憂, 要解決的是公仇;

  那楊小侯爺亟待解決的,可就還有些私恨:

  剛從文州回來,就被這夥人偷偷往車裡塞了幅慈英太子像, 險些給整個楊府扣上私聯前朝餘孽的帽子;

  挨了一頓好打,又跑到宮裡一陣好哭, 鼻涕泡兒都掛在宮牆上了;

  若不是帝師拉下臉來替他求情, 多半要牽牽扯扯幾十天, 再落個不清不白的冤屈。

  等到認識了姚先生,又在街上一起挨了半遭刺殺;

  幸虧姚先生武藝高超,兩下就把人釘住了, 拖回侯府處置,才免了一次血光之災。

  結果到了北境,又被這群沒完沒了的賤人做局;

  又是讓奸細透露他行蹤,刻意安排與韃子的遭遇,意圖取他性命;

  又是逼迫他弟弟盜取機密, 背上通敵罪名;

  最後竟還叫榮清騙他獨自出行,再行刺殺——若不是榮清那樣重視兄弟情誼,竟寧肯李代桃僵;

  又幸而他反應快,前去救人及時,他兄弟二人至少要折一個。

  雖說都知道樹大招風,可是秦家如此猥瑣行徑,倒好像天底下只忠瑞侯府一棵樹,樹上只他楊駐景一片葉子似的;

  新仇舊恨累在一起, 竟是說上半天也說不完。

  或許還有比他更委屈更驚險的——文州慈英太子教鹿慈英的倒霉或許更勝於他;

  但如今都平穩落地了, 還有帝師主持著給他們那邊兒報仇, 怎麼想也比他強些。

  他唯一的寬慰,就是能親手抄了秦家, 好好逞逞威風;

  把從前積下的後怕都揮出來,不至於淤在心裡。

  ——他堂堂忠瑞侯府繼承人,打出生以來還沒吃過這麼多的虧呢!

  不必等人應,門板已砸爛了,兵士從他身後穿過,魚貫而入。

  並不怕裡面有什麼埋伏,陰溝里做事的人,總不可能比有血性的韃子還能打。

  再者,他們是奉了聖旨來的,還真不信有人有那麼急著找死,非要在天子腳下試試齜毛。

  都是有軍功在身的,人數又占優,還能弄不過一個衰敗的文臣世家不成?

  先前解決不了,是因為先帝時還要倚重秦家,朝中多重臣;

  到當今聖上年幼時,又急於先處理表層的問題,沒空查他們這些始作俑者。

  待到一切虛浮表象都撇開,要把這內里的爛芯兒挖出來,已是萬事俱備,事情反而好辦了。

  對付這些在暗處動手動腳的鼠輩,最好的辦法便是以絕對力量碾碎,再拉到太陽底下曬得熱透干透,曬成一敲就碎作渣的程度。

  都這種時候了,誰還和你們玩腦子!

  開國時是立了功不錯,可是要是覬覦聖人的位子,要搶先帝奠下的萬世偉業之基礎,那也就只好撕破臉了。

  正路上站著幾個人,披著舊官袍,抱著幾根陳了年的笏板,神色不明。

  乍一看去,倒是頗有氣勢,像昔年滿朝重臣的模樣;

  可仔細一看,又都是年輕面孔,神態不陰不陽,帶著些怨念盯著上門的人。

  有打扮的工夫,沒時間給官差開門是吧?

  身無官職而衣著僭越,照樣是大罪一樁!

  一陣怒意湧上楊駐景心頭,他引馬上前,貼的極近,幾乎讓馬蹄踏到人臉上去;

  又齜起牙笑,低下頭俯看人,自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

  「不知家主是誰?」

  「——罷了,也無所謂,本千戶是個憊懶的,理不清這些;」

  「但凡是能喘氣的活物,統統押回去給帝師慢慢審好了!」

  言罷,他頗為張狂地一回身,與周圍人吩咐道:

  「若有心思壞的,就捆結實了賭上嘴,勿要給他們自我了結的機會……」

  「旁的我不管,有一個叫秦涬的,前些日子竟敢攔帝師的車駕,犯了天顏,尤其要好好伺候些。」

  秦家領頭那小輩忽然上前出聲:

  「在下即是秦涬。」

  「楊將軍威武得很,可是言行無據,還請先把聖旨取出一觀。」

  「秦家滿門忠良,不知是有什麼罪名,竟要覆了全家?!」

  楊駐景心中冷笑。

  這群人明知一點兒理不占,竟還敢多做無用糾纏,浪費他的時間,不知又藏了什麼鬼心思。

  不過無妨,他有的是時間耗著。

  他不回話,在那人的臉上悠悠掃了幾眼;

  直到把人盯得心裡發毛才嗤了一聲,咧嘴笑起來;

  握著馬鞭的手一松一揚,劃開一道炸耳的破空聲,對方臉上就多了道橫貫面頰的新鮮鞭痕。

  穿鼻樑而過,皮肉向上下兩側猙獰翻卷而開,幾乎露出白骨;

  殷紅鮮血頓時滲了出來,汩汩流下數道。

  若非長短不一,倒有些像遮面的串珠細紗帘子。

  可憐秦家人精心延續八百年血脈,代代都選的是才子美人通婚,將後代的容貌才能都積累下了許多天分;

  能出來說話的,各個都是面容姣好過人的。

  挨了楊小侯爺這一鞭子,算是徹底破了相,連往回救的可能都沒了。

  周圍陸續有兵士穿過進入後堂,雖紀律嚴明不肯停留,多少也輕蔑笑上幾聲。

  那秦涬倒也算是個硬骨頭,捂著臉不語,連一聲痛呼也沒有發出;

  只是額間滲出的冷汗,鎖緊的眉頭,多少還是暴露了他此時的狼狽。

  「在下與楊千戶無仇無怨,何必如此羞辱與我……」

  「無仇無怨?小爺我倒覺得,冤有頭債有主,這是再合適不過的報應呢!」

  楊駐景慢慢捋過鞭尾,搓著上面的血痕,心情慢慢好了起來。

  前後四五次要害他性命,這一鞭子都是抽的輕了。

  還不是因為答應了沈大人,要把人完整押回去……

  「至於聖旨?何必看呢?」

  「天子腳下,若真無憑無據,我難道還真敢這麼鬧不成?」

  他看著秦涬愈發陰沉的表情,大笑起來;

  雖這樣說著,卻還是從懷中取出黃澄澄一道捲軸,朝人甩開:

  「看看這一長串罪名……真是不知,念的話要念到什麼時候?我倒情可自己不識字了。」

  「尋常人家想犯上一件都難,你們厲害,攢下這樣多,今日才熬到一個清算。」

  「』通敵叛國,泄露軍機『——單這一條,便夠剝你們全家上下幾十層皮!」

  「還說什麼』滿門忠良『?」

  「呵呵,怕是全大楚的人,打皇城根兒底下開始排隊,一直排到芙蓉洲那湖底,也輪不到你們稱一聲』忠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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