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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鋪天蓋地的白櫻香。

  滋啦——

  長發遮臉的女鬼扯開紙門,指甲漆黑的十指朝著寧汐伸來,還掛著血肉的銳利指尖已經伸到她的鼻尖之前,一切仿佛都成了靜止畫,背後傳來琉璃窗碎裂的脆響,她的身體失重似的漂浮起來,湛藍的天空映入眼帘。

  風月館樓外居然正是晴天。

  熾烈的熱浪同她擦身而過,逐日劍一劍刺穿了女鬼,那張慘白的面容上湧出大顆大顆的血淚,卻像解脫了一半,露出一個慘澹的微笑,幾不可聞的嘆息聲響起:「謝謝你們……」

  日光晴朗,女鬼自發稍開始逐寸破碎燃燒,漫天飛灰中寧汐往反方向下墜,身後人的懷抱暖如春風,心跳如擂鼓。

  她和裴不沉一起跌在了中庭的枯山水中。

  剛一落地,她就一骨碌爬起來,同身後的人拉開距離。

  疑似大師兄的人看起來非常糟糕,眼神黯淡,渾身是血,小腹還被捅穿了一個巨大的創口,寧汐甚至能透過空洞看到他身後的流水石橋。

  這人長得和大師兄一模一樣,可能就是裴不沉本人,也可能是和她之前撞見的鬼物是同種東西。

  所以她沒有立刻上前,而是警惕地盯著他。

  「祖師在上,弟子在下,天命有敕,令吾通靈,擊開天門。」

  剛一開天目,她就被眼前人周圍濃郁的漆黑鬼氣給嚇了一跳。

  果然是鬼物化成的大師兄!

  眼前的少年滿臉是淚,那雙如同浮著薄冰的眼裡全是扭曲的怨恨與陰毒,他踉踉蹌蹌地上前走了一步,寧汐立刻後退,他就頓

  住了,眼裡迅速充滿血色:「你躲什麼?!」

  寧汐驚疑不定,眼前的人完全沒了昔日大師兄高潔優雅的風度,宛如從最深處地獄爬出來的厲鬼,聲音尖銳近似慘叫:「你怕我、想逃跑?!你真的討厭我?!」

  這下寧汐不得不確信,這玩意應該又是鬼物的分身之一。

  怎麼殺了這個東西呢,再用鐵鍬行嗎?

  ……

  鐵質粗糲的觸感磨著掌心,沉甸甸地拖著手腕往下墜,鐵柄上還沾著上一個死者的血跡。

  某種莫名的冷意和戾氣突然支配了寧汐——為什麼一個兩個的,都要這麼陰魂不散?!死了的人就該好好待在地獄裡啊!為什麼一定要像鬼一樣纏著她不放過她讓她痛讓她哭——

  於是在她反應過來之前,話已經脫口而出了:「對啊,我討厭你,巴不得你再去死。」

  對方的黑瞳瞬間放大,露出一種渙散失神又像被嚇壞了的神色。

  冰冷的怒意突然消失了,寧汐從那股仿佛被鬼上身一樣的奇怪情緒里掙脫出來,心裡便沒來由地咯噔一下:鬼物的話,能與人正常交流、做出這麼細微的表情反應嗎?

  然而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對方已經要衝上來,寧汐被驚得又什麼都忘了,轉身就想跑。

  剛剛跑出一步,就被身後的人撲倒了,兩人抱著摔在一起,囫圇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細沙揚起,髒亂不堪。

  寧汐率先爬起來,騎坐在他身上,直接迎面給了他一拳。

  對方被打得偏過了臉去,呸地吐出一口血沫,卻反而笑了,森白的牙齒上全是猩紅。

  「師妹,師妹,師妹,」他癲狂而親昵地低語,「和我一起死吧,好嗎?」

  這樣鬼氣森森,寧汐看得心驚肉跳,起身又想跑,大腿上卻不知何時被他的手纏繞上來,緊緊地鎖死,害得她踉蹌了一步,身不由己地倒在了那人身上。

  她終於覺得驚慌,開始拳打腳踢地掙扎,身下的人仿佛成了來索命的怨鬼怎樣都不肯鬆手,一邊狂笑一邊掉眼淚,還一邊瘋狂地咳嗽,噴出的血沫全濺在了她的臉上,寧汐的眼珠子都被血珠染紅,一片猩紅色的視野里她下了死力,掌心緊緊地箍住身下人的脖頸。

  他快不能呼吸,臉頰眼尾赤紅,眼珠被淚水浸泡得晶亮,猩紅的血絲填滿眼眶,冒著泡的血沫從灰白的唇邊一股一股地湧出來。

  即將要被掐斷脖子,他還在吃力地蠕動嘴唇:「和我一起死吧,求求你,陪我去死,不要讓我連死都是一個人,一直都是這樣,太久了,師妹,師妹,救救我吧,我好寂寞,好痛苦……」

  不知是恐懼還是激動,寧汐覺得自己的臉上痒痒的,顧不上手上全是血,她抬手去抹,才發現汗水和淚混在一起濕漉漉的一片,為了戳穿他的謊言,也為了提醒自己,她發出嘶啞的吶喊:「天字一號大傻子才殉情!」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少年的眼珠里湧出來:「可是我愛你,我真的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

  比起求生,他還在吃力地抬起脖子,似乎在尋找她嘴唇的位置。

  他竟然還想吻她。

  噹啷——

  掙扎過頭,揣在懷裡的照鬼鏡滑落出來,正面朝上,清晰地映出空無一物的庭院。

  仿佛腦袋被鍾杵狠狠砸中,耳畔全是黃鐘大呂巨大的嗡鳴。

  照鬼鏡照不出他,他不是鬼。

  寧汐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手掌下摁著的人的胸膛里,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砰砰直跳。

  是他的心臟在跳……

  他是活人……

  是……真的大師兄。

  在她一片茫然中,裴不沉終於等到了鬆手的時刻,像是溺水的人尋到了救命的空氣,惡狠狠地咬住了她的嘴唇。

  第57章 共犯他的家與別人的不一樣

  裴不沉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家與別人的不一樣。

  自從難產生下他以後,母親尉遲今禾的身體就垮掉了,常年臥病在床,藥不能離手。

  他還小的時候,一個人睡不著,常常半夜溜下床,自己跑到掌門夫人居找娘親。

  「阿娘,我想同你一起睡覺覺。」

  那時尉遲今禾的身體和精神還沒有那麼糟糕,也是會同他溫聲細語地說話:「今晚不行,不沉明晚再來吧。」

  可是到了第二天,和藹可親的娘親就像變了一個人,看他的眼神陌生又驚恐,歇斯底里地大叫,抓起手邊的一切東西朝他砸過來。

  年幼的裴不沉被侍女包圍著救下去,他眼裡都是淚:「娘親為什麼打我?她生我的氣了嗎?她討厭我了嗎?」

  侍女勉強擠出笑容:「不是的,夫人只是生病了。就像少掌門也得過風寒呀,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就是會發脾氣的。」

  裴不沉自己擦掉了眼淚:「可是爹爹說,只有小孩子才會發脾氣。」他不太高興侍女用自己打比方,他不是小孩了。

  侍女苦笑:「是的,是的,是我說錯了。」

  但這樣的事情又反覆發生了好幾次,裴不沉只好漸漸接受了這個說法,他覺得自己明白了,娘親不是不愛他,她只是生病了,她不舒服。

  於是等她再一次在深夜裡崩潰,用滾燙的藥湯潑到他的臉上時,裴不沉保持微笑,跑過去接住因為高燒而搖搖欲墜的母親。

  「沒事的。」又不是小孩子了,他想說,可是音節剛剛擠到喉嚨,衣領就已經被眼淚打濕了,「……娘。」

  那一次尉遲今禾的清醒比之前每一次來得都晚,天光乍亮的時候她疲憊地睜開眼,看見趴在自己枕邊睡著的兒子。

  枯瘦如柴的手指顫抖著掀開發簾,他眼底下一片青黑,額角有碎瓷刮出的傷口。

  他醒了過來,對上她的視線,又驚又喜:「娘!」

  尉遲今禾卻打了個哆嗦,惡狠狠捂住他的嘴:「別喊我娘!」

  她驚恐地睜大眼睛,看著他,又像是在透過他看別人、或者看自己,很快那雙與他肖似的柳葉眼裡就閃起了水光。

  「別讓你爹知道。」她顫巍巍地從口袋裡摸出一疊皺巴巴的銀票和糖果,塞進他的掌心,「不要討厭娘啊……」

  然後她鬆開了裴不沉,捂著臉痛哭,顛三倒四、語無倫次:「是我不可救藥……是我犯了錯,不該生下你……我對不起你……」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不知如何是好。

  偶爾,尉遲今禾清醒的時候,父親不在的時候,她也會對他好。他學會寫的第一個字是她手把手帶著教的,天氣晴朗的時候她會帶著他去草地上放風箏,練劍時不小心劃傷了手指她也會耐心地幫他上藥、包紮。

  裴不沉知道,也許她只是天底下千千萬萬個平凡母親中的一個,只不過人就是這種奇怪的生物,只要碰到一點生活的火星,就成了會爆炸、會毀掉一切的白磷。

  母親既不是沒有心的怪物,也不是個徹頭徹尾的惡人,這反而讓一切都變得糾結難解。曖昧混亂的苦衷,說是愛或者恨都太過粗糙籠統。

  她是他的母親,他恨她,可是又憐憫她,怕她,但是又愛她。

  後來尉遲今禾的狀況每日愈下,源源不斷的仇恨和暴怒從她的身體裡湧出來,然後化成窒息的冰水全數澆在他身上。

  而記憶里父親永遠不在,母親總是在暴怒和痛哭之間徘徊,為了逃避懲罰而躲在黑暗角落裡的時候,有一瞬間,裴不沉想過,如果父親回來就好了。<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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