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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川——」

  程川將全身重量壓到他身上:「我沒事,傷口不深,血風乾後瞧著瘮人而已。」

  榮崢當然沒信,打橫抱起他就要去醫院。

  這場面深深刺痛了沈季池的眼,他挪到高樓邊緣,倚在牆上,如同用盡渾身氣力,死死凝視那一雙人影:

  「假如我沒在榮氏遭遇危機時出國,而是留下來陪伴,與你一起共渡難關——榮崢,你會不會愛我?」

  榮崢蹙眉,還沒來得及出聲,掙扎著落地後把他當拐杖使的程川先插嘴了:

  「在他最需要時離開,又在他站上山頂之後妄圖坐享其成……沈季池,帳房夥計都沒你這麼會打算盤。」

  「會不會!」沈季池對他熟視無睹,只瞪著眼珠子看向男人,瘋魔地要求一個答案。

  榮崢連概率都沒給他:「永遠不可能。」

  「哈哈哈——」沈季池再度狂笑,「我當初就不該救你!就該只站在旁邊看你苦苦掙扎到最後,淹死在池子裡!」

  榮崢敏銳覺察到他話裡有話:「你從我落水起就在旁觀?」

  「是又如何?」不拖久一點,怎會深刻,又怎會使榮家牢牢銘記,也讓他在沈家更得寵?

  「不管怎麼說你一條命總歸是我給的,」沈季池道,「現在,還給我。」

  話落,他突地朝榮、程二人丟來個什麼東西,嘴角掛起一抹狠毒的笑。

  「去死吧。」他說。

  下一刻,原先勝券在握的人卻驀然發出一聲慘叫,捂著臉滿地打滾——他居然還留一手,扔過來的是個防風打火機。程川衣服上浸透汽油,一抱後榮崢亦沾上不少,這一明火丟過去,足以在頃刻間將他們點燃。

  好在花錢雇來的保鏢不是吃素的,眼疾腿快,一腳反踢了回去。

  惡果自食。

  沈季池的慘嚎撕心裂肺,保鏢望向榮崢請示,老闆無動於衷,反而是程川指了指靠近樓層邊沿的牆根,一個曾用於攪拌砂漿的塑料大桶:「那兒應該儲存有雨水。」

  「聽到了?救他吧。」

  也不知是幸或不幸,桶內真儲有渾濁的水,保鏢搬來潑到沈季池身上,火勢成功被撲滅。只不過燒傷至此,死了也許還來得痛快些。

  沈季池蠕動著挪到高樓邊緣,躊躇良久,終究沒勇氣往下跳。

  「帶走。」隨著男人一聲令下,他再想跳也沒機會了。

  一個保鏢將沈季池扛到車上先送去醫院,餘下幾人在撿沒燒盡的錢,榮崢再不容程川胡鬧:「去醫院。」對方不願被公主抱,他便架起他一條胳膊,半扛半抱給人塞上了車。

  「我真沒大礙,你聽我現在說話中氣是不是還挺足?吼吼!」程川仍有閒心逗樂。

  「……我只聽見氣血兩虛。」

  「是麼,」程川悶悶地笑,「那你聽聽這句話能聽見什麼——榮崢,我們複合吧。」

  此話一出,車廂內登時只余發動機的運轉聲,輪胎與地面的摩擦聲,風噪……

  半晌,駕駛座上的人才慢吞吞道:「聽見迷藥副作用有點大,怎麼還胡言亂語了。」

  「聾的傳人。聽錯了,重聽一遍。」

  「小川,這不是適合用來玩笑的話題……」

  「我也沒在開玩笑。」

  嗤——扎耳剎車聲劃破長夜,車子停在路旁。

  榮崢下頜繃緊,側臉線條如刀刻,握著方向盤的手因過度用力而無可抑制地微微顫抖,聲音幾近惶恐:

  「真的麼?」說完這句默了默,又善解人意道,「程川,我說過對你的付出都是心甘情願,不求回報的。雨林那會兒也好,今天也罷,我別無所求,不需要你用這種方式報答,不必因愧疚而委屈自己……」

  「不是出於報恩。」程川打斷他,「我現在很清醒,榮崢,也分得清感激與喜歡。我說我們重來,不為答謝,更非虧欠……只因為我再次喜歡上你,僅此而已。」

  所愛之人是那樣直接堅定又溫柔,總能一語中的,三言兩句就捅穿他心中那層不信和恐懼的殼。

  榮崢怔怔看著程川,看對方那雙曾盛滿疏離防備,此時澄澈,坦蕩的眼。萬籟俱寂里,恍若能聽到彼此心跳,以及凜冬將盡,春泉復甦,冰層碎裂的細微聲響。

  很久,榮崢才終於有所動作。他沒說話,極其滯緩地,帶著一種近乎朝聖般的虔誠,顫動著彎折腰脊,伏在自己抓握方向盤的手背上。

  「怎麼了,不舒服嗎?」程川解開安全帶,抬手去觸碰,反被男人捉住,十指相扣。

  對方掌心滾燙,乾燥,力道大得幾欲把人捏碎,他不得不為自個兒的手指發聲:「我手要骨折了。」

  「抱歉。」

  巨力一松,程川五指剛得解脫,手背便又砸上來一滴液體,灼熱無比。

  程川有些心疼:「阿崢……」

  「我沒事兒。」榮崢抬頭,面上不見淚痕,唯有眼眸充血發紅,「只是太開心了,有點激動……謝謝,小川,謝謝你……」

  程川的回應是探過身去,嘴唇與對方輕輕相貼。

  一觸即分,談不上吻的一個吻。榮崢捧著他的臉,帶有一種笨拙的珍重,回親程川的眉心,鼻尖,唇角。

  「我愛你。」他說,「程川,我愛你。」

  「我也愛你。」程川亦坦白,「但可能很長一段時間內,或者一生,都不會再像先前那麼愛你……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在一起。」

  榮崢搶答似的:「不介意!」

  怎會介懷?他早已做好孤獨終老的準備,所能預見的彼此之間最好的結局也不過程川平安、自由地活著,哪怕站在自己畢生無法觸及的彼岸。

  如今境況,對榮崢來說已是恩賜,是意料之外,是守財奴失而復得一座金山,命運饋贈的巨大驚喜。

  「程川……我是真的真的,好愛你。」

  「我知道。」

  跑車重新啟動,手背上的熱淚已干,掌心溫度猶在。

  車窗外景物飛馳而過,恍惚間程川以為他們還在六十六號公路上,情淡意薄,兩顆心隔著天塹,一望無涯。

  但事實上,那段時日的確已經過去了。那些愛意,傷害,不甘,怨懟,分離……渺遠得好似發生在上輩子。

  眼前道路亦不復異國他鄉迢迢,空曠孤寂,它看得到盡頭,那兒燈火輝煌,暖融連綿。

  程川想,他終歸是凡夫俗子,做不到完全跳脫五行之外。愛恨糾葛,酸甜苦辣,他還是想在紅塵里再滾一遭。

  區別是這一回再不會患得患失,惴惴不安,相愛也總算不錯位。

  他仍覺得生而為人,存在的底色是孤獨。誠如老和尚所說,冷熱自知,與戀人之間再親密再相愛也隔著一層名為「自我」的障壁,那無法被任何關係抹去。

  但好在,人還有自由意志,還能選擇。

  如果說孤獨為海,程川心想,那愛就是舟,一艘由自由意志親手打造的小船。它不能填平深海,不能抹除壁障,甚至航行本身便會留下刮痕。

  ——那又怎樣?

  縱使大海浩瀚,舟楫脆弱,風浪無常,他依然不怕再次揚帆。或許,這也正是生命之魅力所在,遍體鱗傷,勇氣不滅。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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