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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川則在糾結。他終究是個凡人,做不來斷情絕愛,理智上清楚「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情感卻做了叛徒。

  他覺著自己剛從一條江中上岸,轉眼又踏入另一條河,這道河裡涌著兩股暗流。一邊是數月來共患難的種種,榮崢的笑容,付出,執著,轉變……一邊是回憶中做不得假的忽視,冷漠,傷害……

  程川妄圖搖醒那個從新心動的自我:他曾經給你帶來那麼多痛苦,長點教訓好嗎,怎麼還敢再信的啊?另一道聲音卻說,可是他在改了,他為我翻山越嶺,為我萬死不辭,他甚至比我自己,更愛我。

  「唉。」

  「在煩惱什麼?」

  程川又撒謊:「想今晚的排骨是紅燒還是煲湯。」

  「兩個都做吧。」

  「好主意,那就清蒸。」

  「……」

  ……

  一周後。

  榮崢行走已基本無礙,必須得去公司上班了。而天人交戰數日,次次是平局的程川決定隨緣,暫且放過自個,出門採風。

  二月,春寒料峭的時節,京市大部分植被尚在沉睡中,程川在網上搜索過後,將地點選定在一座寺廟。

  不逢初一十五,且年後剛開工各有各的忙,寺內香客並不多。程川抓著相機在前院轉過一圈,拍了些臘梅,正要往殿內去時,遇上個穿黃色僧袍的老和尚。

  「阿彌陀佛。」和尚雙手合十,「這位施主……可是有意阪依我佛?」

  程川怔然數秒才反應過來,摸摸腦袋:「您誤會了……我來散散心。」

  意識到鬧出個烏龍,老和尚道一句「阿彌陀佛」,便要別過。程川望一眼大殿內法相莊嚴的佛陀,又看看他的背影,鬼使神差選擇跟了上去。

  「大師,能否討杯茶喝?」

  和尚瞥他一眼,倒是隨和:「施主隨老衲來吧。」

  程川便同對方去了後院,穿過梅林,抵達一間茶室。屋內竹簾半卷,能看見窗外開得正盛的臘梅隨風輕搖。

  老和尚煮水溫盞的動作行雲流水,青瓷杯里的茶湯呈現琥珀色澤,霧氣裊裊升騰,漸漸便糊了程川視線。

  「施主有執。」和尚推過來一隻茶盞,言語間是修行之人特有的寬和與慈悲,「若苦惱無法自紓,不妨與老衲說說。」

  「我的確心有不解。」程川喝下一口茶,卻並未說自己哪裡困惑,而是先問老和尚,「大師,你如何看待佛偈『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第72章

  老和尚看一眼被他一口飲盡的空杯, 思索片刻後,道:「施主方才說討杯茶喝,而今嘗過,滋味何如?」

  「入口微苦, 但回甘。」

  和尚頷首:「再喝一盞罷。」

  說著卻沒立時給青年倒茶, 而把陶壺置於小爐上加熱,火舌舔舐壺底, 細微的噼啪聲與風搖樹梢的吱嘎交織, 程川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只好靜觀其變。

  茶煮好, 老和尚又倒了一杯端給他:「施主請用。」

  程川下意識伸手去接,結果被燙得縮回爪,在耳垂上揉搓幾下後,才尷尬地換了個角度,抓娃娃那般捏著茶杯放到桌上。

  老頭看他慌亂的模樣, 慈祥一張臉上浮現笑意:「施主可悟了?」

  「?」程川謙卑地說,「弟子愚鈍。」

  「施主這雙手不及老衲粗糙,故你我對茶盞外壁的冷熱感知度不同,施主所惑亦然。問天問地問佛祖, 俱是旁人經驗,未必適合施主。此為其一。」

  程川又問:「其二呢?」

  「其二, 」老和尚答, 「相逢即是緣, 施主既問, 老衲便也聊表拙見。

  「世人常望文生義,談『離愛』總以為要將心念連根拔除,斷情絕愛, 實則不然。」他指指那隻被程川置於一旁的茶杯,「施主不是悟了嗎,茶盞燙就放下,溫了再飲。依老衲看,『離』之一字,也不過該捧時捧,該放時放,得失間從容。鬆開不是丟棄,看破亦非滅絕……一切從心而已。」

  「從心……」程川慢慢咀嚼著這倆字,「不過從心。」

  「施主可還存惑?」

  「沒了,」程川拿起茶盞一飲而盡,「好茶。多謝大師。」

  接下來,兩人又談了些佛法,程川深覺思想淨化靈魂升華,以至於作別時人都有點飄飄然。

  一時不察間,便撞上一個人。

  「抱歉。」

  「程川?」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程川定神一看,竟是宋凜。

  「宋凜?你怎麼在這兒。」

  「你出家了?!」

  又是同一時間開口。

  「……」程川數不清這是今日第幾次後悔沒戴帽子出門,他輕咳一聲,「沒有。」

  「那你……是今年的潮流髮型嗎?還是辭舊迎新,從頭開始,開年大吉???」

  「……都不是。」程川啼笑皆非,「這事兒吧,它說來話長……我準備去吃飯了,你要是有空咱們可以一起坐下慢慢聊。」

  宋凜卻面露難色:「恐怕不太方便。」

  「啊,那好吧。」二人畢竟說不上熟,程川想了想,終是直言,「是因為我之前的態度冒犯到你了嗎?就是你問拋開榮崢我們能不能是朋友那回,我當時有些偏激,抱歉。」

  他直白到宋凜措手不及,呆愣片晌才忙說:「不是,那事兒我就沒介意過——是我爸媽來禮佛,等會兒得陪他們。」

  「這樣啊,」程川理解,「那祝你們團聚愉快,代我向伯父伯母問好。」

  「一定。」宋凜笑開,見面前人一派輕鬆,不由多問,「你和老榮和好了?」

  程川一如既往地坦誠:「快了。」

  「真好。」宋教授推推眼鏡,由衷地說,「祝你們幸福。」

  「你也是。」

  倆人道別後,程川步伐輕快地往外走,臨踏出寺廟山門前,身後宋凜卻再一次叫住他:「程川!」

  他狐疑回頭:「嗯?」

  對方說:「再見。」

  雖莫名其妙,但程川仍是禮貌地重複了一遍:「拜拜。」

  離開佛寺後,程川在打車軟體上叫了輛車,很快便有人接單,沒幾分鐘,車子就開到了面前。

  核對過車牌號後,程川上車報了自己手機尾號:「挺湊巧啊師傅,是剛結束上一單正好在附近嗎?」他在後排繫上安全帶,隨口問。

  「嗯。」司機髮型與自己沒剃頭前相像,半長不長扎個小揪揪,程川不禁多看了兩眼。對方許是感冒,天藍色口罩把一張臉遮住大半,回答時聲音沙啞。

  程川正想提一句說最近換季還是要注意防寒,猝不及防對上司機在後視鏡中的眼神,未出口的話就此息了聲。

  圓鈍,清澈,本是挺好看一雙眼,此時此刻卻藏不住滿目怨毒,因而那一分美也大打折扣,淪為平庸了。

  程川沉默地垂下眼帘,解鎖手機,點開訂單界面,屏幕上「沈師傅」三字倒映在眸底。

  他熄了屏,望著車窗外瞬息萬變的景色,語氣平和:「這是回市區的路嗎,不太對吧師傅?」

  「另條道堵車了。」

  「嗤。」程川樂了,「你還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沈季池,好歹想個像樣些的理由。」

  被揭穿身份,司機亦不藏著掖著了,扯下口罩,從鏡中和后座上的人四眼相對,森冷道:「對付你,用得著麼?」

  那目光讓程川一下聯想到雨林里的蛇,他再度打開手機,想給榮崢發個消息,卻不料,信號居然已被屏蔽。

  「別白費力氣了,」駕駛座的人早有預料,志得意滿,「你孤立無援,程川,不會有人來救你。」

  「是麼。」事已至此程川反倒不慌了,抱臂坐著,「你要帶我去哪兒?」

  「等你醒來就知道了。」

  醒?意識到時態比想像中嚴重的程川伸手去按降車窗的開關,沒動靜。

  「小看你了。」程川一邊憋氣,一邊左顧右盼試圖尋找能破窗的工具。而沈季池顯然有備而來,怡然自樂地任他動作,最終在空調出風口迷藥的作用下失去反抗能力,陷進沉睡。

  「我早說過,」沈季池心情愉悅地哼完一段旋律,舌尖頂頂嘴裡做成硬糖的解藥,恬不知恥地笑了,「我他媽弄不死你。」

  -

  意識被一陣尖銳冰冷的疼痛刺穿,最早甦醒的感官其實是嗅覺,陳年積灰和水泥粉塵的味道嗆鼻,程川眼睛沒全睜開,先咳嗽不止。

  緊接著才是頭,手腕,腳踝,腰腹等各處的鈍痛。程川掀起眼皮,發現遠方殘陽如血,自己正身處爛尾樓高層,被綁在一張椅子上,手腳皆受束縛,動彈不得。

  鈍鈍的疼昭然表明沈季池已將他揍過一頓,刺痛則來自對方戳在鎖骨上的匕首,沒入皮肉,鮮血緩慢滲流。慢慢地,刀尖一寸寸往上,來到咽喉處。

  「你說我再用力點會發生什麼呢?」刀刃虛虛划過喉結,沈季池俯下身來,喃喃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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