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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趙代談起了燕趙之戰,提起了一件事情:「王上要求燕國割讓督亢之地,燕王極怒,此事先生如此看呢?」
嚴江回想了一下看過的秦王地圖,略驚訝道:「這是,不想求合了?」
督亢之地是什麼地方?是燕國都城的旁邊永定河沿岸,不但是燕國最大的產糧區,還是燕都的護衛之地,要這塊地等於指著咸陽要關中,指著北京要三環,指著臥室要客廳,燕王看到這種要求不掀桌才怪了,你要不讓我把都城也送你算了。
趙代苦笑道:「大夫郭開說此戰本就要滅燕國,不可給予喘息之機,讓其傷筋動骨,才是正途。」
哦,是郭開,那就完全可以理解了,這位奸臣可是在後來把整個趙國都賣給秦國的歷史名人啊。
嚴江遺憾道:「此事為難,燕趙怕只能再戰了。」
兩人又談起趙國風俗趣事,都沒再提國事,一路談到晚上,趙代心知這位先生並不是來求當門客的六國名士,微微嘆息,這兩年他欲效仿平原君大養門客,只是庸人為眾,賢能難求,也不知道這位如何才能動心。
左車在一邊聽著頭暈,便想和扶蘇一起玩六博,這種帶點數學的軍棋十分簡單,扶蘇先是不熟練,然後幾局後就把他虐成狗,都有些懷疑人生。
就在嚴江與趙代談得十分愉悅之時,一隻貓頭鷹猛然落下,幾乎掀翻了桌子。
嚴江立刻抱住陛下:「小陛今天這麼早就醒了麼?」
趙代仔細看那梟鳥,目光微微閃動,禮貌道:「天色已晚,不如吾與先生改日再約?」
嚴江亦然點頭道:「善,那便明日約在此處吧。」
趙代微笑與他見禮離去。
嚴江第一次見這種戰國時的君子風姿,不由贊道:「倒是個好郎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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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陽宮。
秦王下朝之後,便早早接見了燕國送來的質子——太子丹。
「請秦王相救!」太子丹比秦王還大上十來歲,眉宇間卻滿是疲憊與擔憂,趙國要督亢之地,已經超過了燕國能接受的底線,這仗怕是要繼續打下去。
秦王政神色淡漠,表示願意相助,安慰幾句後,便打發他下去,剩下的事情,還要看燕國誠意。
太子丹拜謝告退。
秦王這才起身,從身旁的書卷中挑出趙國當今宗室的譜系,略一翻看,果然沒有趙代此名。
他將書簡一卷,漠然放下。
如他所料,是趙嘉。
真不知死活。
第55章 文明
趙國的冬天很冷, 客舍的被衾又冷又干, 回來的嚴江找來陶罐,用炭火烤了好一會才暖和柔軟, 然後和扶蘇一起想念了一下花花柔軟暖和的肉體,再一起吃晚飯。
窗外絲竹之聲入耳, 輕歌曼舞不約, 有好事者大聲呼好, 十分擾民。
扶蘇皺眉道:「真是沒有規矩。」
若是秦地,這些沉迷享樂的人個個都要被抓去修半個月城牆。
嚴江微笑道:「此話甚是無理,秦被六國鄙見,不就是因此如此麼?」
在六國看來, 秦地就是虎狼之國, 沒有一點文化修養,黃鐘毀棄,瓦釜雷鳴, 霸道蠻橫。
扶蘇和陛下同時看向嚴江, 目光充滿了不可思議:「先生也如此想麼?」
「扶蘇,」嚴江覺得有必要給他說清楚,「你可知何謂文明禮儀?」
秦朝將來就在這事上吃了大虧, 根本沒有人對王朝建立後那扭曲的體制進行調整,秦王以他一天批兩百斤奏摺的勤奮把帝國生生維持了十幾年,等後來老了精力不濟抗不住了,就開始求仙想向天再借五百年——可惜借不來的。
扶蘇和陛下一起等回復。
「文者昌也,明者禮也。蠻夷之地, 不通教化,衣食無著;文明之邦,華服尊禮,衣食有顧。扶蘇你見至西而東,這中原之地繁華昌盛,若有一日淪為戎人所滅,成牧羊放馬之地,可會惋惜?」嚴江輕聲問。
「他敢!戎人算何?」扶蘇瞬間生氣,「待我回稟父王,回頭便滅了西胡諸戎!」
陛下也認真地點頭贊同,還伸翅膀拍拍。
「然在六國眼中,秦與戎無甚區別。」嚴江微笑道。
扶蘇剎時有些委屈,眼含淚光:「先生眼中,也是如此麼?」
「秦自是不同的,」嚴江摸他頭道,「但剛不可久,阿蘇,你生來高高在上,衣食無憂,但你可知這份權利從何而來,自何而始?」
「當然是父親。」扶蘇小驕傲。
嚴江搖頭:「錯了,是耕者。」
他低聲給扶蘇解釋起社會的階級構成與供養,如今之世,地廣人稀,告訴他,秦缺的不是武力,是文化,立國數百年,秦地就沒有出現一個文化大家,治國為相者皆是自六國而來,這已經不是偏科而是修都不修這一科了,但文明是需要活力的,趙國看著吵鬧,但有風俗文化,安居樂業,魏韓看著弱小,但有儘是學者大家所出之地,諸子百家,歌舞禮儀,都是華夏文明的精華所在。
這些看著不顯,卻是能安撫民心,凝聚國家的昌盛之基。
秦國若不能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而只輕視甚至禁毀,將來必然為文化所制,突然為他人做嫁衣。
扶蘇聽著有些不懂,但都默默記下來,等長大一點,他總會懂的。
倒是陛下聽得入迷,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吃肉都吃得神思不屬,差點叼了嚴江的手指,這才回過神來——看來兒子是不能急著帶回來了,若身邊只有鳥,阿江都不會提這些東西,一個人時就便知道左擁右抱,寫字畫畫,坑蒙拐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