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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地已是郁瀾江邊,因靠近入海口,浪濤層疊洶湧,拍得兩岸嗡嗡有聲。山勢頗高,低頭可以看到郁瀾江江面,江上仍有船隻晃蕩前行,在浪里起伏不停,水手的號子聲隱約傳來。再朝遠處看,是群山連綿不斷,春風正吹褪山頂薄薄積雪,那被霧氣籠罩的影子也浮現出淺淡的青綠色來。

  沈光明只覺精神一振,心胸忽的一片開闊明亮。

  “沈光明。”唐鷗開口道,“我帶你去闖蕩江湖吧。”

  沈光明一愣:“不回去養雞種樹了?”

  “這個不急。”唐鷗笑道,“若是沒帶你走一遭,總覺得老了之後你會怪我。”

  “不會的。”沈光明連忙說。

  “你還沒喝過九鶴村的杏花酒呢。九鶴村往北去三十里有個小鎮子,鎮上三刀門的掌門人是個特別趣致的娘子,她能用幾十斤重的大刀雕花,你肯定也沒見過。或者往南去,嶗水鄉的溶洞,鳳頭嶺的奔馬三十里,灃水河的白銀灣……”唐鷗一個個地說下去,還會來些不盡不實的傳說,什麼白銀灣夜間有河妖歌唱,嶗水溶洞原是天上神仙的馬桶,鳳頭嶺上頭聽說有喜鵲和白貂成了精,還會說佛,厲害得不得了。

  沈光明聽得實在心動:“怎麼都是吃喝玩樂?”

  “主要吃喝玩樂,閒的時候行俠仗義。”唐鷗笑得眼睛彎彎,“你去不去?”

  “去!”沈光明樂了,“不去太虧。”

  “你覺得闖蕩江湖最重要的是什麼?”唐鷗調轉馬頭,和他慢慢往下走。

  沈光明搜腸刮肚:“行俠仗義?不平則鳴?劫富濟貧?左青龍右白虎?絕世武功?神兵出世……”

  唐鷗失笑:“哪兒聽來的!”

  沈光明老實道:“沈晴在書上看來的。”

  “最重要的是不要死。”唐鷗慢吞吞道,“死了就沒有天高地闊了。”

  他話一說完,立刻夾緊馬腹奔了起來。沈光明一愣,立刻明白這人是要和他比賽,果斷也趕了上去。

  “追得上我今兒晚上我就帶你去吃好吃的。”唐鷗回頭笑道。

  沈光明緊攥韁繩,大笑著應了一聲。

  他心裡有一句話,堵在胸口,卻不知該怎麼說出來。

  和生死無關,和際遇無關,和前情後事都無關。

  有了你,才有天高地闊。

  (全文完)

  番外四:春色老(1)

  一出江南春色老。辛暮雲記得夫子寫過這樣一句酸詩。

  許是因為臨江,晚春時節的辛家堡總是一片cháo濕,桃李海棠一簇簇地開著,花瓣兒吞了水,沉甸甸拉著枝子往下墜。

  結了兩個小青桃的枝橫在辛家堡少爺的書房窗外。兩片嫩翠的葉在風裡顫動。

  辛暮雲寫了兩句詩,講宣紙高高舉起,抖給夫子看。

  夫子瞧了一眼,怒得鬍子都豎起:“什麼玩意兒!叫你寫家國天下,寫的什麼玩意兒!”

  辛暮雲瞧瞧那蜜汁淋漓的詩,又瞧瞧紙上隨手勾畫的一個人兒。

  “昨夜百裡帶我去煙雨樓聽曲兒。”辛暮雲笑道,“他說夫子您也去的,您最喜歡那裡的煙花姑娘,常常摸著她的手不放哩,夫子你瞧,就是這位。這詩寫的就是煙花姑娘,我還藏了個頭。你瞧上句是煙籠清江沒晚照……”

  話未說完,夫子漲紅著臉,一邊吼著“荒yín無恥”,一邊拿起戒尺開始揍人。

  打完了,這場課也上完了。辛暮雲跪在地上等夫子離開,那青衫一過拐角他便跳了起來,從窗戶靈巧穿出。

  他踏著那桃枝竄上房頂,百里疾正坐在房頂,手持一小壺桂花釀等他。

  “才剛結果!”百里疾指著被辛暮雲踩掉了一個青桃說,“你也不小心點兒。”

  “功夫沒你那麼好。別廢話了,來來來,喝酒。”辛暮雲變戲法似的從袖裡掏出兩個琉璃盞,十分得意,“從我娘房裡偷出來的。少意盟這桂花釀江湖聞名,咱們可不能糟蹋了。”

  他倒了一杯,慢慢品著,眼睛眯起,很快活的模樣。

  房頂視線遼闊,能看到郁瀾江的對岸。百里疾扭頭看著他,問:“你為何騙夫子說我帶你去煙雨樓?”

  辛暮雲笑笑不說話。

  百里疾:“你明知他不喜歡人提起這個,為何要故意激怒他?”

  “他現在已經到我爹那兒告狀了。”辛暮雲伸舌舔去琉璃盞外的半滴酒液,斜睨著百里疾,“將他氣走,沒人為我爹打理帳務,我爹定會叫我去幫忙。辛大柱書房裡頭的那些東西,我可得好好翻翻。”

  百里疾見他酒盞空了,便拎著酒壺為他滿上。

  “這府中除了我,只怕沒人知道辛大少爺這錦繡皮囊裡頭,是何其……有趣的一副心腸。”百里疾笑道。

  他趁著倒酒的機會接近辛暮雲,話語間氣息輕噴,撲在辛暮雲鬢邊。辛暮雲一直眺望遠方的目光總算扯回來,堪堪落在百里疾臉上。兩人距離不過寸許,末了還是辛暮雲先轉過頭。他臉上微紅,把自己的琉璃盞奪過來握在手中。

  “你大可多笑一些。”辛暮雲在自己臉上比劃,“家裡的人都說百里公子長得凶,總是不笑。”

  百里疾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慢吞吞地啄飲:“乾爹讓我做青蠍,你可見過毒蠍笑?”

  他似是想到什麼,轉頭笑道:“若我真是毒蠍,也只對自己獵物發笑。”

  辛暮雲見過他控屍術的本事,眼前人雖然笑得好看,他卻無端地起了一層寒意。

  他一口氣喝完杯中酒,將自己的琉璃盞揣入懷中,起身從房頂躍了下去。

  “不喝了?”百里疾慢悠悠在上面說,“你還沒告訴我,你去煙雨樓做什麼了。”

  下面靜了片刻,辛暮雲的聲音才慢慢傳出來。

  “我去的不是煙雨樓,是煙雨樓對岸的雷猛鏢局。”辛暮雲說,“百里,我要娶親了,是雷猛的女兒。”

  他把話講了,卻沒聽見上面有什麼動靜。

  與百里疾相識多年,兩人極其親密。只是這成親的事情,辛暮雲內心一直惴惴,隱約不願和百里疾說明。

  只是就算不說嗎,他也一定會知道的。

  雷猛是江湖上有名的鏢師,辛大柱遊歷南疆的時候與他相識,兩人互稱兄弟,關係極好。傳聞雷猛熟悉南疆水路山路,陸地旱地,甚至還有那神鬼莫測的冥路,沒有他找不到的地方。辛暮雲與著未來岳父見過幾面,發覺這人十分坦蕩,胸無城府。

  只怕不是自己爹爹的對手。

  他不知辛大柱要從雷猛身上謀什麼,可他若不儘快成親,辛大柱就絕對不會將辛家堡更秘密的機關和暗室對他敞開。

  辛暮雲等了一會兒,眼見自己方才踏過的紙條上僅剩的一個果子也顫巍巍地落下,終於轉身離開。

  他還未走出書房的院子,忽聽身後沉重一響:是百里疾跳了下來。

  百里疾眼神複雜不定,見辛暮雲回身,一步竄到他面前,按著他肩膀將他推撞在牆上。

  “你們見過了?訂親了?什麼時候的事?”她一邊問著,一邊冷冰冰地笑了,“是我為你和你爹在外頭賣命殺人的時候談成的?”

  他雖面容英俊,但由於所練內功陰寒毒辣,又是只在暗處行事的人,此時神色陰沉怪異,全是不加掩飾的狠戾。

  辛暮雲一句話沒說出來,百里疾的腿卡在他胯下,一隻手已摸上他頸脖。

  “娶妻?生子?”百里疾咬牙道,“辛大少爺,你早有這打算,為何還來撩我?!”

  辛暮雲被他掐得辛苦,五指成爪,狠狠擊在百里疾腰側。

  百里疾悶哼一聲,手上的勁力卻不見消:“辛暮雲,你何苦戲弄我?”

  辛暮雲不言不語,內力聚在手心,再次擊向百里疾。

  這一招百里疾是可以擋的。但兩人對練的時候百里疾從來沒抵擋過。只因他一旦擋了這招,身上的陰毒內力便會立時如蛇潛一般,鑽入辛暮雲的身體。辛暮雲所練的內力和他大不相同,他不願辛暮雲吃這苦,因而從不擋。

  此時辛暮雲又使出這招,百里疾心中先是一硬,但仍舊不由自主地避開了。

  這一避開便鬆了手,辛暮雲立刻從他手腳鉗制中脫身,靠在假山邊上喘氣。

  “我從沒撩過你,更不曾戲弄過你。”他慢慢道,“百里,你我如兄弟相處,這份親緣我十分感激。但絕無其他,絕無其他。”

  百里疾摸摸攥緊了拳頭。

  “若你不是辛家堡的大少爺,你會不會試一試這個其他?”他開口問。

  辛暮雲靜了片刻:“……這個若沒有任何意義。”

  “你會嗎?”百里疾走近一步,又問了一遍。

  辛暮雲這次沉默更久。

  “百里,你知道我爹一直懷疑辛晨不是我娘生的。”好不容易開口,他說的卻是別的事情,“他憎厭我娘親,連我也一併憎厭上了。若論親近,只怕我這個親兒子還不及你呢,青蠍。你好歹是他心腹,殺人放火這些骯髒事情都由你來完成,他便安樂了。”

  他一字字說得清楚無比,似是在對百里疾解釋,又似是要說給自己聽。

  “為了我娘和我弟弟,我必須要成為辛家堡的堡主,我要讓他喜歡我甚于欣賞你,因而我得討好辛大柱。他要我學那些迂腐文字,我便學。我要我娶親,我便娶。他要我和你親近,我便親近。”辛暮雲直起腰,平靜地看著百里疾,“百里,你太難得,無論我爹還是我,都不願意你離開。”

  百里疾等他解釋,誰料這人只是在斟酌如何把話說得更尖銳傷人。

  他陰冷地笑了幾聲。

  “你是知道我心裡想法的。”百里疾壓著怒氣,“辛暮雲,我也知道你心裡真正的念頭……你不會喜歡那女人的,你不可能喜歡。”

  “我不必喜歡她。”辛暮雲輕笑著,似是嘲諷,“只要我爹滿意便罷。”

  百里疾再說不出話。他無聲站在那裡,盯著辛暮雲的眼神有些狼狽,又有些令人難受。辛暮雲轉開了眼,揉著自己脖子走過百里疾身邊。

  他明白百里疾每一句話的含義,但明白也無濟於事。

  他必須成為辛堡主。

  因而必須捨棄。

  與雷猛女兒的親事很快定了下來,只等來年開春便可行禮娶親。

  這事情定了之後,辛大柱倒顯得更加忙碌。他常與百里疾在書房中密探,辛暮雲卻無法再從百里疾口裡探出任何消息。

  這倒是另一種得不償失。

  辛暮雲覺得不妙,因而夜間百里疾提酒來敲他的門,神情不似之前那麼冷淡,他立刻將人請了進來。

  百里疾提的是最後一壺桂花釀。這是少意盟盟主林劍上門拜訪的時候提過來的,辛暮雲非常喜歡,可惜實在不多,聽百里疾說這是最後一點兒,他立刻找出了自己那個琉璃盞,擦洗乾淨後端正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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