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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性海只是萬萬沒想到,七叔竟然這樣光明正大地上山殺人來了。

  周圍弟子紛紛圍著,緊緊瞧他。

  伏龍掌的傷口特點明顯,性海知道性覺性悟等人也已經瞧了出來。他新任住持,不能遇險便退避,否則威信全失——他衡量片刻,安排少林弟子奔赴丐幫總舵,去找幫主和七叔討說法。

  隊伍是由照虛帶領的,他連忙向照虛詢問事情進展。

  照虛等人一路往南,直奔金溪城的丐幫總舵。

  但丐幫鄭大友鄭幫主拒不見面,七叔又沒有蹤跡,照虛等人此行一無所獲。

  性海大為失望:“就這樣回來了?”

  照虛垂頭回道:“就這樣回來了。”

  見他神情不振,性海拍拍蒲團命他坐下。

  “有什麼話盡可對我說,照虛。”性海緩聲道,“我知你性情,也知此次……確實為難了你。”

  “住持,照虛有些話,不知應不應當說。”照虛道。

  性海自然讓他說。

  “此番去向丐幫討要說法,少林的底氣不夠。”照虛平靜道,“辛暮雲殺了阿歲,這是丐幫認定的事實,也是照虛和住持都心知肚明的真相。七叔為自己弟子報仇,無可厚非。雖說放下屠刀可立地成佛,但辛暮雲殺了阿歲之後立刻要求剃度出家,未免太巧,避責之心也太過明顯。丐幫下手合情合理,更合乎江湖規矩。住持,我們再上門討說法,是師出無名。”

  性海捻著佛珠,輕輕搖頭。

  “照虛,你說的我都已想過。但我身在其位,凡事便不能全憑正義公平。性嚴和性苦圓寂,少林現在不止傷了元氣,更跌了威望。這才是最可怕的。少林若無法重振聲望,你覺得江湖會成什麼樣子?少林下去了,便會有其餘幫派爭搶著站上來,到時候又是一片腥風血雨,你我都不想看到的。”

  聽他這樣說,照虛便只好沉默了。

  殿中只聽得木魚輕敲,來自另一側正在念經的僧人。性海頓了片刻之後,再次開口:“我方才見你在拜彌勒尊佛?彌勒是未來佛,你拜它,是做什麼?”

  “不做什麼。”照虛念了句佛號,“照虛不知未來為何物,想請佛祖指點一二。”

  “有何體悟?”

  照虛抬起頭,靜靜看著性海:“弟子愚鈍,未有體悟。”

  性海眼神里便帶了些憐憫:“阿彌陀佛。”

  照虛轉頭去看那邊輕敲木魚的僧人。濃雲破了,一線日光刺進殿裡,微塵翻卷飛舞。

  幾日後,少林寺外迎來了一個奇特的客人。

  他在山下遇到去挑水的照虛,興奮地與他打招呼。照虛認了片刻,發現他是一年前歸俗的和尚照圓。

  照圓和照虛從小就在少林里學佛學武。本以為他和照虛一樣都無父無母,誰料一年前的春節,有一對夫妻到寺里上香,兩人身旁的兒子竟與照圓長得一模一樣。痛哭詢問後,原來是在剪徑強人手裡失散的一對雙生子。照圓武功學得不錯,但佛性一直很令師父們扼腕,他找到了爹娘,自然也不想在寡淡的少林呆下去,便歸俗了。

  一年不見,他頭頂已長出濃密頭髮,一身俗家衣裳,手裡還提著兩隻雞。

  “照虛,你怎瘦得這麼厲害?”照圓抓起他手腕把脈,未幾皺眉道,“受過內傷?現在怎樣了?”

  照虛笑道:“快好了。”

  照圓將那兩隻待宰的雞放在照虛瞧不見的大石之後,與他坐在破亭子裡聊了起來。

  照虛沒有問照圓的俗家姓名,仍舊以照圓來稱呼他。照圓也無所謂,興致勃勃地和他談起家中的事情來。

  人間煙火,柴米油鹽。爭吵笑罵,哭鬧嗔痴。

  照圓與他關係還算親近,知他性情溫和,便說得自在開心。

  “歸俗之後,反正我是覺得舒坦了。沒那麼多規矩,沒那麼多限制,想去哪兒去哪兒,想吃什麼吃什麼,多快活。”照圓拍著大腿道,“以前在寺里規矩太多,那些這樣那樣的煩心事兒也多。我感覺歸俗好,俗世比出家好多了。”

  他大咧咧說完才意識到照虛現在還是個和尚,忙安慰道:“當然這只是我的想法。照虛你聽聽就罷,莫在意。”

  “沒事。”照虛溫和道,“各處有各處的好,我明白。”

  兩人聊了許多,照圓見他內傷將愈,還幫他提了四桶水上去。

  “怎麼你也要去提水?如字輩的人呢?”照圓問。

  “沒事。”照虛又說。

  照圓放下水桶,認真打量他。

  “照虛,你氣色不好,心情也不好。”他說,“有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不妨跟我說說。”

  照虛看著他,看著這個已經脫離桎梏返身塵世的人,一時間竟真的生出了想與他傾訴的心。

  只是胸中的話太多,想說的事情太複雜,他一時又理不清楚。

  最後什麼也沒說出來,兩人揮手道別。照圓匆匆下山去提雞了,照虛將水全都澆完,又下山去提。

  一來二回,過了許久。

  他提了最後兩桶回來,突覺有生人氣息,抬頭便看到林少意穿著一身新衣裳坐在田邊的樹上,嘴裡叼著根糙,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照虛放下水桶,舉掌跟他阿彌了一個陀佛:“阿彌陀佛。林盟主。”

  林少意坐在樹梢,將一棵高樹尖翹的樹尖兒壓得彎下去,他便在上頭搖搖晃晃,臉色嚴肅。

  “春分了,爹讓我來看看你。”

  照虛想了想:“快到清明了。代我問夫人好。”

  林少意的娘親葬在林家的墓地裡頭,那墓地距離少林不遠。照虛知道林少意是去他娘親那頭打理墳頭,才會轉到這兒來瞧自己的。

  林少意在樹上晃蕩著,看照虛澆完了最後兩塊地。

  “剛剛和你說話那個也是和尚?他武功路數倒是像少林的,可殺雞是怎麼回事?”他高聲問。

  “照圓是歸俗的和尚。”照虛回答他,“犯了寺規戒律被逐出寺門的我們稱還俗,自願脫離的,便是歸俗。照圓是歸俗……”

  “那你想還俗,還是想歸俗?”林少意突然打斷了他的話。

  照虛一愣,忍不住回頭瞧他:“什麼意思?”

  “別跟我裝陌生人。”林少意從樹上跳下,“爹讓我問你,你是想還俗,還是想歸俗。”

  照虛心中一震,腳下不穩,竟踢翻了身邊的水桶。他聲音都顫了,按捺良久才慢慢說出一句:“你不是騙我?”

  第79章 番外:盟主和和尚(2)

  見他激動至失態,林少意一時驚訝得愣了。

  而意識到自己失態的照虛也漲紅了臉。他以為林少意會笑他,但林少意只是看著他,眼神里很有些悲憫和可憐。

  他心中大慟,說不清因何而生,連忙轉身背對著林少意。

  照虛盼這句話盼了許久,從性苦死之後就開始盼著林劍讓他回去了。他是性苦撿回來的,也是性苦的弟子,性苦死了之後跟著性海性覺等人做事,但始終覺得束手束腳。性海性覺等人肚量也算比較大,但他們手底下的少林弟子卻不是這樣看照虛的。

  有人認為他背叛了性苦,有人憎厭性苦,便覺得照虛也面目可憎起來。

  而性海又十分倚重他,凡事都要帶著他,一來二去,寺里居然有了流言,說性海是想將照虛培養成下一位住持。

  和照虛相熟的和尚很為他打抱不平,照虛甚至知道性海等人也是知道這流言的。但他們沒有將流言壓下去,反而任他愈演愈烈。這其中雖有想試試照虛定心本事的意思,可更多的卻讓照虛對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寺院產生了陌生感。

  少意盟大火之後,他在少意盟呆了些日子。

  少意盟上下只有林劍和林少意知道他身份,其餘人都只將他當做一個少林大和尚來對待。人人稱他照虛大師,對他禮遇有加。照虛在少意盟里看到自己幼時居住過的房舍、和林少意一起練武的地方,甚至是曾記得他最愛吃什麼的廚娘,看得越多,越是漸漸捨不得。

  眾人知道他是來幫助少意盟的和尚,又聽林少意和林劍等人說起當日他在盟前如何抗敵,又是他將百里疾這個殺死林澈的兇手抓住的,個個對他都無比尊敬。照虛有些不適應,但這感覺始終比在少林呆著要好得多。

  “不是騙你。”林少意在他身後開口,“我閒著好玩麼?騙你?你回不回?”

  照虛仍是不太相信。林劍讓他進少林來,他已暗地傳了許多消息回去,林劍現在怎麼就讓他回去了,難道不需要安排暗樁了?

  “爹說,再不回來,照虛這孩子心就黑了。”林少意說。

  照虛:“……我不會變黑。”

  林少意:“難說。”

  照虛無話可說。他彎腰將倒地的水桶拎起來,走過林少意身邊。林少意一個飛快轉身,迅疾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照虛下意識地擋,一招羅漢掌招式還未使老,林少意已扣住了他另一隻手:“別動!”

  他手指正搭在照虛脈上,照虛明白他想做什麼,怒氣上來,一個羅漢轉身就將林少意震了出去。

  林少意一腳踩在田埂上,站不穩,滑進了田裡。他又好氣又好笑:“打我做什麼!”

  “多謝盟主費心。”照虛斂袖站好,神情嚴整,“林盟主不必為貧僧掛心,貧僧自有打算。”

  “打算你個錘子!”林少意氣得從田裡跳了上來,雙腳泥濘,“你內傷哪裡好了?內傷還沒好,居然運功提東西?你下半輩子是不想活了還是想賴在少意盟白吃白喝?”

  照虛沒想到他一摸就摸了出來,只好默默不語。

  林少意簡直懶得和他費口舌,轉身幾步跳到自己方才坐著的樹下,從樹根哪兒拎起一個木箱子。

  木箱子裡都是傷藥,內傷外傷的都有。阿甲和阿乙細心地分開擺放,兩人還認認真真在上面貼了紙條:“大師盟主讓你吃這些。”

  “大師盟主讓你塗這些。”

  林少意:“……”

  他心想回去不揍揍這兩位真是不行了,已經上臉了。幸好他打開看了一眼,立刻抓出那兩張紙條撕了,揉進腰帶里。

  拎起木箱回頭,照虛已走到他身後,見到他手裡這東西,聞到裡頭的藥糙味道,神情十分訝異。

  他沒想到林少意和自己真槍實肉地打了一場,當時還這麼生氣,居然還拎了藥來看自己。

  林少意把藥箱遞給他:“我爹讓我給你的。”

  照虛點點頭,接了過來:“多謝盟主。”

  “是我爹給的,和我沒關係。”林少意強調。

  照虛終於難得地笑了笑:“貧僧是多謝盟主這般辛苦地提了過來……把林伯伯的心意提過來。”

  他笑起來便不是那種萬事萬物皆在身外的冷淡模樣,其實很好看的。

  林少意心裡不知為何冒出一個念頭:沈光明這小東西,其實眼光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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