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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鷗點點頭。

  林少意沉默不語,搖搖頭:“我先不進去了。沒有用。我也打不過風雷子。”

  唐鷗把風雷子的意思跟林少意說了,提到要召開武林大會,三人頓時又想起去年年末沒有成功開起來的那次大會。

  “麻煩。”林少意和衣躺在了糙地上,“誰愛開誰開去吧,我沒力氣。”

  糙都禿了,被雪蓋了厚厚一層。他躺在糙地上,其實就是躺在雪上。雪仍在飄落,密密叢叢的樹枝擋住了,雪便在樹梢積成了一把沉重的傘。林少意看了一會兒,閉眼嘆了口氣。

  “唐鷗……”他低聲說。

  唐鷗應了聲:“在這裡。”

  林少意又不說話了,抬手遮著眼睛,悶悶道:“我又睡不著了。”

  “多久了?”唐鷗問。

  “很久了。”林少意低聲道,“照虛走了就開始了。”

  他說著笑了出來:“要不然這樣吧,咱們衝進去,也不管風雷子了,先捅死床上那個,然後你幫我把照虛捆回去。他也別做和尚了,每日早晚給我念一遍清心咒就行。也是普度眾生,免得我睡不好,心情壞,見人就殺。”

  唐鷗:“清心咒怎麼念?我給你念。”

  林少意哈地笑了聲:“你不行。你沒有佛性,沒有禪意。”

  “你有?”唐鷗哼了聲,“你聽得懂?”

  林少意將手放開,看著上方搖搖欲墜的雪塊:“不懂。”

  沈光明忍不住道:“那你還聽。”

  “不懂也成,他給我念就成。”林少意突然從地上躍起來,走開一步。沈光明正莫名其妙,唐鷗突然伸手將他一把攬入自己懷裡。

  方才還在樹上的那團雪頓時重重砸了下來。

  “林少意!”唐鷗怒道。

  林少意哈哈大笑,沈光明也聽不出來他不是真心。笑完了,林少意抹了把臉問唐鷗有沒有熱水。

  “我和兄弟們先洗個臉,慢慢等。”

  這一日的療愈完成之後,照虛等人如常離開。他才步出門口,便見到林少意和風雷子一同坐在半個井台上,正瞧著自己。

  照虛愣了一會兒,舉掌沖他“阿彌陀佛”。

  林少意也學他那樣舉掌,恭敬有禮地回了一句:“阿彌陀佛。聽聞大師之前與我朋友爭鬥受了傷,今日見你身健無恙,林某便放心了。”

  照虛低頭道:“多謝林施主。”

  兩人十分生疏,倒是性海和林少意還稍顯熱絡一些。

  性海無意與林少意解釋他們為何要救辛暮雲,只略略提了句緣由,林少意也一副十分理解的模樣,連連應聲:“林某明白。”

  照虛垂著頭,終於還是忍不住抬眼看他。林少意卻沒理會,平靜地與性海談話。

  他這段時間又陷入接連不斷的噩夢之中,也找不到人同醉,睡不著便起身練劍,消瘦得很明顯。待看到他手裡那支長槍,照虛更是驚訝:他認得這武器,這是林澈的武器。

  性海催促他離開,照虛在原地逗留了片刻,林少意卻已經轉身走出了禪院,與唐鷗等人站在一處。他心頭茫然且不安,隱隱明白這複雜情緒的源頭,卻又不敢弄清楚,只得扭頭離開了。

  當天夜裡,阿歲又上山來找沈光明。但沈光明和唐鷗不在,他在院子裡轉了一圈,沒找到人。

  就連平日裡總是坐在井台上的那個白髮白須老頭子也沒看到。

  他不知道風雷子正與林少意商討辛暮雲的事情,便自己坐在井台邊上等沈光明回來。

  手裡是兩個熱騰騰的肉饅頭,他特意帶來給沈光明的。沈光明昨日跟他說,天天吃齋喝粥,嘴裡都淡出鳥來了。

  饅頭仍溫熱著,阿歲將它們仔細揣好,突然聽到身後的禪房傳來聲音。

  他緊張地回頭,正巧看到辛暮雲白著一張臉,從裡面將門打開了。

  阿歲嚇了一大跳,手裡的饅頭咕咚咚滾進雪裡。他連忙跳下井台撿饅頭,手腳有些發軟。辛暮雲看上去實在太像一隻鬼,乾瘦虛弱,黑髮蓬亂,身上直接裹著張被子就這樣走了出來。

  阿歲摸了摸自己懷裡的短劍,有了些勇氣。

  辛暮雲走得緩慢,踉踉蹌蹌,像是剛學會走路的人一樣。不過幾步他已氣喘吁吁,扶著樹幹喘氣。

  阿歲從井台那裡站起來,手裡舉著短劍。

  眼前的辛暮雲太過虛弱,像一個別的人,這令他很緊張。

  辛暮雲也看到了他。他眯起眼睛打量了阿歲片刻,柔聲問他“你是那個小乞丐,對嗎?”

  第74章 長憾(2)

  辛暮雲問得溫柔,阿歲卻嚇得發抖。

  他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反而開口沖他大喝:“你怎麼起來了!”

  辛暮雲聞言笑笑:“醒了,就起來了。”

  和尚們為他療傷的時候剝光了衣服,他覺得自己似是被冷醒的。久未活動的身體十分僵硬,他在床上左右翻了許多次,才終於慢慢掙起來。腰上的傷口已經癒合,但辛暮雲只記得自己和唐鷗在雪地里一場搏鬥,之後就全無意識了。觀察了一下室內,辛暮雲發覺這是個禪房。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禪房裡,但既然是這樣的地方,他應該就不會有事。

  他在床上翻找了一會兒,找到了那半塊離家後一直貼身放著的玉佩。辛暮雲糙糙穿了件裡衣,想了一想,怕玉佩遺失,於是把玉佩系在腰上,扯了被子披著,就這樣出門了。

  他自然是沒想到能在這裡看到阿歲的。他已經不記得這個乞丐叫什麼,只隱約對他的樣貌有點印象。見他警惕又慌張,想到自己和百里疾對丐幫做的事情,辛暮雲心中有數,臉上卻笑得更和煦溫和:“不用怕,我傷不了你。”

  “別騙人!”阿歲抖著那把短劍,只盼沈光明等人儘快回來。

  辛暮雲這回真是認真回答了:“真的不行了。我內力全沒了。”

  他抓抓手,沒什麼力氣。

  方才在房中的時候他就已經發現自己丹田空空,四肢酸軟。辛暮雲光溜溜地躺在床上,心裡想著“這該是報應”,笑得很嘲諷。寒毒入體太深,連這些和尚也乏力。他自己倒是不意外,只是覺得這報應的一天來得太早了。

  見阿歲不太相信,他便裝出一副虛弱疲軟的樣子,靠在樹邊,緩緩坐下。

  實際上他走到這裡,不過幾丈的距離,已經支撐不住。

  阿歲終於信了,小心走近幾步,與他保持著安全距離。

  辛暮雲將氣喘勻了,開口問他這裡是哪裡,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沈光明早就將這些事情全告訴了阿歲,阿歲猶豫來猶豫去,還是磕磕巴巴地跟辛暮雲說了。

  這人現在這麼虛弱,唐鷗與沈光明又在附近,他膽子大了一點,挑著重點,把來龍去脈簡單講了一遍。

  辛暮雲面上無甚表情,心中卻已大震。

  他想不到是風雷子救的自己,也沒想到風雷子會這樣堅持保自己,他更沒想到,連照虛和那些少林和尚也肯為自己療傷。

  得知林少意也來了,辛暮雲臉上終於透出一絲詫異與緊張。

  林少意和唐鷗是絕不一樣的。林少意若是來了,辛暮雲不覺得自己還能活著離開靈庸城。

  人們提起林少意,總說這人是武林盟主,正直可信。

  但辛暮雲卻永遠記得他這個武林盟主之位是怎麼來的。看似是前任盟主心懷鬼胎,但他在其中斡旋安排,環環相扣,又費盡心機搜羅證據,都不是心思簡單的人做得出來的。

  辛暮雲自然知道林少意恨他。這恨意的絕大部分,都是因為百里疾以那種方式殺了林澈。

  現在百里疾昏迷不醒,他自然要遷怒自己這個幕後黑手的。

  辛暮雲看看自己白皙修長的手指,無聲笑了笑。

  阿歲又突地緊張起來:“你笑什麼?”

  “覺得自己很可憐。”辛暮雲隨口回答。

  他還不想死。辛大柱與百里疾都說南疆有一筆財寶,若是將它尋到,他便可以用這筆錢去買人買武器,不愁弄不掉自己的敵人。

  也就是辛家堡大火當夜在山上圍觀的那些江湖幫派。

  如今名氣最大的少意盟已經被重創,丐幫元氣大傷,其餘幫派互相猜忌,正是下手的好時機。辛暮雲琢磨了半天,意識到這也許是自己最想做的事情了——也是最後的事情。

  等完成了,他就先去找到百里疾殺了,再自戕。

  這時身邊的少年又喚了他一聲:“你不冷嗎?”

  阿歲手裡仍舊舉著短劍,尖端衝著辛暮雲。但辛暮雲看得出來,他這架勢全是破綻,縱然自己沒了內力,同樣能將他制服。

  他盯著阿歲,突然發覺這少年和自己有些相似。比如鼻子,比如眉毛生長的方向。

  辛暮雲在這一刻,猛地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他和一位溫柔的姑娘成了親,有了一個眯著眼睛牙牙學語的孩子。因妻子很美,辛暮雲便確信那孩子長大之後,也是一個瀟灑英俊的少年郎。

  想到這裡並無特別高興,卻也帶著點愉快,那畢竟是自己的血脈。他知道少意盟不會殺辛家堡里的其他人,他對林少意和林劍這樣的正道人士充滿信心。

  但……正道人士,殺一個,便少一個;少一個,便賺了一個。

  辛暮雲看著阿歲,於瞬息間已盤算好殺人之後的脫身技巧。他咳了兩聲,抬手招呼阿歲:“小東西……你過來……”

  阿歲自然是不肯的。

  辛暮雲作勢從懷裡掏東西:“你也知道僵人的事情對吧?咳咳……城外七星峰山路崎嶇難行,我這裡正好有一幅地圖。”

  “地圖?”阿歲訝然,頓時放鬆了警惕,“是去的地圖,還是七星峰的地圖。”

  “我也不知道。”辛暮雲立刻接話,“眼睛……眼睛不行了,你,你過來看看。”

  阿歲仍保持著微薄的警惕心,但也忍不住小步地謹慎靠近。

  待他走得近了,辛暮雲突然出手——他將披在身上的被子甩向阿歲,隨即雙腳蹬地,跳了起來!

  阿歲立刻知道不好,連忙高舉手中短劍。但被子軟厚,短劍頓時陷入被中,全無威脅。

  只不過一個呼吸之間,辛暮雲已奪了他手中短劍,一隻手按著他嘴巴,將他狠狠撞在樹上!

  門fèng有風鑽進來,將燈火吹得搖晃。

  沈光明起身擋著風,繼續凝神聽風雷子與林少意說話。

  桌上擺著一張地圖,是靈庸城出城,直至少意盟的路線。

  “只要他一醒,我們就立刻離開。”林少意冷靜道,“風前輩不必緊隨。”

  “我愛緊隨。”風雷子嘿嘿笑道,“誰知道你們會不會半途將他殺了。我要看著人進少意盟。進了少意盟,你們這些人愛面子,想殺人也不太好殺了,嘿嘿。”

  “前輩何苦繞路?你不回武當了?”林少意耐心問。

  風雷子伸出兩根手指按在地圖一角,只見那皺巴巴還帶著褶皺的地圖刷的一聲,全繃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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