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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光明自稱唐鷗朋友。他現在已經不怕唐鷗會跳出來揍他了。

  張子蘊聽了,沒什麼反應,又扭頭看著棺材發呆。

  “你餓嗎?”沈光明問,“喝粥可以麼?”

  “不喝粥,我喝血。”張子蘊平靜道。

  因他說得太過平靜,沈光明一時不知道他講真或講假,茫然看著他。

  張子蘊看他幾眼,笑了笑。他笑的時候更像張子橋,沈光明看得眼睛發酸。

  “我不餓,你回去休息吧。”他用粗啞的聲音說,“謝謝你。”

  沈光明在門外躊躇片刻,轉身慢慢走了。

  張子蘊一呆就是數日。他果真什麼都不吃,只喝水,大部分時間都坐在靈堂里發呆。天氣仍寒涼,但已到了該入土的時間。張子蘊沒去,他一早就上了峰頂,在小院外徘徊。

  沈光明以為他會破壞那鎖,但他只是摸了摸冰涼的鎖身,擦去上面的露水,隨即跳過院牆進去了。

  沈光明折了梨枝,把花瓣都落盡的樹枝攥在手裡。山下的村民聚在山道上,想送一送子蘊峰上的仙人。見仙人的弟子扛著棺材出來,村民紛紛上前想要幫忙,但唐鷗拒絕了。

  他將棺材扛在肩上,步伐沉重,踏穿春季cháo濕的土地和初生糙精,一步步往山上去。

  張子橋沒有遺囑,唐鷗和張子蘊商量過,決定把他葬在峰頂上。

  沈光明和他掘出深坑,將棺材放了進去。看唐鷗覆土時,沈光明仍覺得恍惚:他不敢相信張子橋真真沒了。

  然而,是他和唐鷗一起將棺材釘死的。

  唐鷗正將木板插入地面,沈光明拿著梨枝準備上前,卻被身邊飄然走過的人抽去了。

  張子蘊換了一身衣服,陳舊但整齊。他把木板抽出來扔在一邊,看也不看。

  “不要這種東西。他不喜歡。”

  張子蘊把梨枝小心插在新鮮翻開的泥土上,坐在一旁,又恢復了之前呆坐靈堂的神態。

  這回連唐鷗也跟著一起呆坐。

  沈光明收拾了工具,悄悄下山了。

  他未有過親人離世,但跟著方大棗行走時也有過假裝親屬蹭吃蹭喝的經驗,見山民們仍圍在山道上,便將自己珍藏的那塊銀子拿出來給了他們。

  送走那些人,沈光明坐在鎖死了的練功房外啃餅。坐了一會兒,忽聽山下林中群鳥躁鳴,抬頭便見鳥群撲稜稜地亂飛。

  柴房裡還關著兩個半死不活的和尚,沈光明分外警惕,生怕是少林的人來搶犯人。他正要跑去找唐鷗和張子蘊,眼角餘光瞥見林中有鮮艷紅色閃過。

  和尚……穿這麼騷?

  沈光明便停了下來。

  片刻後馬匹嘶鳴聲響起。一匹渾身雪白的駿馬停在沈光明面前。

  “你是誰?”馬上的男人身著紅褐色長袍,居高臨下地看沈光明,“唐鷗在哪裡?我是林少意,我要找他。”

  沈光明:“……”

  好像燒鴨。他想。

  第18章 林少意

  林少意見他木然不動,臉上便帶了不耐:“問話要回答,你這小廝十分無禮。”

  見到林少意,沈光明許久沒活動過的舌頭又耐不住了。他想跟林少意這樣正正經經的少年俠客開些玩笑,不過這個念頭只在心裡停了一瞬就沒了:面前的可是武林盟主,不是唐鷗。

  ……就算是唐鷗,他也對付不了。

  沈光明連忙抬頭道:“唐鷗正在山頂上,我去找他……”

  “不必了。”林少意扯了韁繩,自顧自地上山。沈光明想阻止他,但那匹馬跑得極快,他沒跟幾步就被丟下了。在路上沉思片刻,沈光明轉頭悻悻往回走。

  林少意應該也是要在山上吃飯的,他無事可干,那就去做飯吧。

  武林盟主這樣的人他可不敢惹。

  江湖人都知道,林少意是有載以來最年輕的一個武林盟主。

  數年前公選武林盟主之時,方大棗正帶著沈光明經過正一峰。正一峰是評選歷任武林盟主的地方,山頂上方方正正,是一個極大的平台。當日平台上人極多,兩人擠不進去,只能遠遠看著大會盛況,順帶吃了一頓流水席。

  方大棗說正一峰上的流水席是極有名氣的,他不關心誰打敗了前任盟主,只關心眼前的蹄髈。沈光明卻不一樣,他拿著個鴨腿,伸長了脖子去看。

  當時站在平台上接受挑戰的是上任盟主,挑戰他的是江湖各派推舉出來的人才。經過辯論再到比試,最後站在盟主面前的只有三人。林少意辯論時並不特別出色,但比其餘只懂蠻斗不知智計的莽漢已好很多。與他同列的那兩人跟他武功差不多,按照規程,應當三人比試,勝者再與盟主斗一場。

  小鍾才敲響,林少意便贏了。

  他雖年少,卻是極罕見的練武奇才,旁人練十年才得的功力,他最多三年便成。當日他一聽鐘響,一雙手掌猛向兩側揮出。

  天生掌蘊含渾厚內力,立時將兩位好手分別向兩邊擊出。兩位大俠成名已久,自然不甘,正想齊齊圍攻,卻見林少意雙手各抖出一截布條,跳上場中的旗杆頂上,高高舉起。他這一手輕功十分厲害,手裡的布條卻更加可怕。

  身在外圍的沈光明和方大棗聽到了一聲極憤怒的大吼。

  日後方大棗才從別人口中打聽出具體內容:林少意手裡的布條是從兩位大俠袖子拉扯下來的。兩種布料雖不相同,但由於其十分罕有,歷年都是上供朝廷的貢品,民間絕無流通。此言一出,兩位大俠齊齊色變,武林盟主更是立刻站起,厲聲責問。

  然而場中已有不少人明白了林少意的意思:負責運送貢品的隊伍必然經過的地界裡,就有盟主幫派的轄地。盟主絕不可能平白無故地拿到貢品,更不可能平白無故地將貢品交給兩個大俠。這兩位大俠或者是共犯,或者是被盟主買通,來幫他續任此位的。

  之後林少意便以一敵三,大打了一場。據說書人語,那是天地失色,死傷無數。最後林少意先使出天生掌的第二式“盤地”打傷盟主,後以林家劍挑破兩位大俠的眼皮,令他們暫時失去了活動能力。盟主意欲反撲,卻被天生掌的最後一式“怒海”擊暈。

  林少意贏得漂亮,成為新任武林盟主,少意盟也由此而名噪江湖。

  說書人的故事是精彩的,沈光明回憶起來是無趣的。

  因為他沒聽懂。

  方大棗摸著下巴上的幾根鬍鬚說“這人挺壞的”,但沈光明沒理解他這評語。方大棗不肯解釋,只強調不可亂說。沈光明心中有許多疑惑,之後卻因為沒想起過,漸漸忘了。

  事情雖忘了,但方大棗說的話還是記得清楚的。

  糙糙做了飯,炒了兩大盆青菜,沈光明打算上山找唐鷗,出門後正好見到唐鷗和林少意一同走了下來。

  “和尚關在哪裡?”林少意邊走邊問。

  沈光明心道戲肉來了!他隨手抓起一個菜餅跟上去。半途唐鷗回頭看到他在啃餅,便伸出一隻手。沈光明把餅遞過去,他沒什麼表情地拿過,吃了。

  來到柴房前,林少意不許唐鷗進去。

  “你進去了萬一一言不合,把人打死了,我的面子還要不要?”林少意說。

  沈光明:“可以不要。”

  林少意便瞅了他一眼。

  沈光明:“為唐鷗師父、青陽心法傳人討公道,讓惡人伏法,這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善事,無論出了什麼狀況,都絕不會損林盟主的面子。”

  林少意這回深深地又瞅了他一眼。

  “你這小廝雖然沒規矩……”他說,“但說得很有道理。”

  唐鷗:“他不是小廝,是我朋友。”

  沈光明聽到了,猛地轉頭看唐鷗,非常高興。

  林少意看看唐鷗,又看看沈光明:“噢。我記下了。但你還是不能進去。”

  最後是沈光明代替唐鷗進了柴房。

  柴房狹小昏暗,堆了幾垛柴禾。聽到開門的聲音,角落裡有個人影動了動。是早已醒了多日的性嚴。

  當日唐鷗將他打暈時落手很重,第二日才醒。被關押的這幾天唐鷗不願過來,只有沈光明偶爾來遞水。性嚴自然是認得他的,借著微光看見沈光明,突然掙紮起來。

  沈光明和林少意一走進柴房,立刻皺起眉頭:極為濃重的血腥味充斥在房中。

  由於照虛傷勢嚴重,沈光明又只是糙糙包紮,原本柴房的氣味就不甚清潔,如今更是沖鼻欲嘔。

  “和尚,傷口又流血了?”沈光明一邊說話,一邊點起蠟燭。

  燭光一起,沈光明便愣了。

  在他點燈的當口林少意已經走到了性嚴身邊察看。滿地的血不是照虛的,而是性嚴的。

  本就乾枯的和尚此時似一具乾屍,發皺的皮膚緊貼在骨頭上,身上僧袍松落,脖子上竟是幾個赫然大開的血口。他喉頭已斷,無法發聲,看到沈光明和林少意,只能發抖。

  “傷口不整齊。”林少意說,“被咬的?”

  性嚴抖得更加厲害,鼓脹突出的眼裡流下淚水。

  “竟不死?”林少意並無任何同情,扒開他傷口細細察看,突然奇道,“和尚,你的內力都沒了?”

  他說了半天,回頭見沈光明站著不動,不滿道:“過來幫忙。”

  沈光明心裡已經知道重創性嚴又放血的是誰了,但他不知是否應該跟林少意說。

  反倒是林少意笑了笑:“你也知道是誰?用這種殘忍法子折磨,又與性嚴有深仇大恨的,非習大呂功的張子蘊莫屬。”

  沈光明奇道:“你也知道?”

  “若不知道,如何擔得起武林盟主這個名號?”他平靜道,“這個和尚沒有用了。張子蘊下手非常狠辣,他將這和尚的血放了大半,又以極寒內力減緩血液流速,令他的痛苦與煎熬儘可能延長。”

  除了今天之外,其餘時間唐鷗或自己都必定守在柴房周圍,沈光明意識到張子蘊是在跳入小院之後、奪走梨枝之前動的手,不由得背脊一寒。

  “而且他將性嚴的羅漢神功全數吸收,又混合了大呂功的寒勁,以兩種內力擊傷和尚。”林少意說著,將性嚴的一條胳膊抬起,“筋骨盡碎,他活不成了,只能慢慢死去。被自己的拿手內力所殺,也算死得其所。”

  性嚴疼得嗬嗬大喘,林少意隨手將他胳膊放下,轉身問沈光明:“另一個呢?死了嗎?”

  照虛沒有死,他甚至十分清醒,一直看著沈光明和林少意在房中活動。

  林少意看著他:“唐鷗的劍越來越快了。傷口很漂亮,沒有缺口和摩擦痕跡。”

  照虛靜靜看他,沒有反應。林少意蹲在他面前:“大師,性苦當日讓你陪性嚴過來時,說了什麼?”

  “你用羅漢神功封死了傷口血脈,很聰明。你覺得自己什麼都不說,我就什麼都得不到,也對。”林少意道,“但我有太多方法能讓你開口,大師你是不會願意一一嘗試的。”

  照虛終於有了動靜。他疲倦地開口,聲音虛軟:“善哉,武林盟主還懂逼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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