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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僧衣立刻被劍尖劃破,血珠迸濺。

  這一招出其不意,從來難防。照虛捂著腹上創口,失聲道:“好一招瓜洲橫渡。當日張大俠以這一招切了鑽地鼠的腦袋,今夜唐少俠只傷了我油皮,慈悲,慈悲。”

  他邊說邊笑,渾身功力都撤了,在原地搖搖晃晃。唐鷗的劍極快,傷著的時候並不疼,然而已入肉兩寸,血汩汩地流了出來。

  唐鷗握劍,在他肩上又刺了一下。照虛被他釘在牆上,動彈不得。

  “和尚,你說得對。”唐鷗雙目赤紅,咬牙恨道,“你在阿鼻地獄中輾轉萬年,也不足以償我師父的命!”

  照虛低頭道:“罪過,罪過。”

  唐鷗行動極快,輕功又好,他自認聽力絕佳,竟然也避無可避。第一招避不過,兩人的對峙也迅速有了勝負,照虛似是沒了精神,輕聲道:“殺張大俠的雖是性嚴師叔,但唐少俠說的很對,助惡者,比惡更甚。”

  “……你想讓我殺了性嚴?”唐鷗立刻聽出他話中隱藏意思,“不可能!這樣乾脆便殺了他,太便宜你們少林。你們既然敢做出這樣的事情,便要想好付出怎樣的代價。”

  照虛抬頭慢慢道:“唐少俠今日一時慈悲不殺,只怕他回了少林寺,將生不如死。”

  唐鷗一愣。照虛臉上並無恨意也無悔痛,竟是一派平靜。

  兩人無聲對視間,唐鷗聽到山道上傳來凌亂的腳步聲。

  和尚們全都跑了上來,看到眼前場景,都是一驚。

  唐鷗將多餘的繩子切了,把照虛也綁實,隨後掃了眾和尚一眼:“一個都別想走。”

  他臉色極差,氣勢兇狠,和尚們見帶頭的照虛被他傷得渾身是血,一時都不敢擅動。

  唐鷗綁了這兩個人,在院外走了兩圈,被憤怒壓下去的悲痛才慢慢浮上來。他想起還未去看師父,應該去看看的——但念頭雖起,腳下卻動也不動。

  他確實一生順遂,親人朋友和樂平安,家族富庶繁華,今夜竟是他第一次親歷摯親之人的死亡。

  唐鷗把和尚們都打暈了,將就扔在山上,隨即肩上扛著昏迷的性嚴,手上拖著一路淌血的照虛,慢慢往山下去。走了一半他便看到沈光明在山道上發抖。沈光明拿著兩根火把正往泥地上碾,腳下是幾個熄滅了的火把,原本滿是血跡的臉都紅腫了起來,似是被人狠揍過一頓。

  “在幹什麼?”唐鷗沉聲問。

  沈光明抬頭呆呆看他一陣,連忙扔了火把,走到他身邊。他的身體是熱的,在冷風中顯得更加溫暖。唐鷗被他依靠著,心頭突然生出了一些勇氣。

  “我去看看師父……”他說,“你,你陪我嗎?”

  “我陪你。”沈光明連忙說。

  唐鷗把性嚴和照虛都扔在柴房裡分開關著,和沈光明一起往練功房走去。

  他在練功房門外徘徊了很久。沈光明開了玲瓏鎖,站在門邊怯怯看著他。唐鷗蹲在地上,大手撐著額頭,急促呼吸,卻什麼都說不出聲。

  夜越來越深了。蟲鳴在濃黑的夜色里一層層響起,令黑暗更加密不可掙,將人團團圍困。

  沈光明手裡舉著一根蠟燭,蠟油滴了滿手,卻不敢放開。他站在練功房門外,將蠟燭高高舉著,為唐鷗照亮他和練功房之間的空白地面。

  唐鷗蹲了許久,終於站起來。他走過沈光明身邊的時候從他手裡接過了蠟燭,把蠟油小心從他手上剝去。

  “我在這裡等你。”沈光明說。

  唐鷗點點頭,進去了。

  沈光明在外面站了一會兒,隱約聽到房中有壓抑的哽咽聲,連忙又往外走了幾步,直到聽不見裡面聲音才停下。

  他也學唐鷗一樣蹲在地上,發現夜黑得可怕。這濃墨般的黑仿佛有重量,將他沉沉壓著,喘不過氣。

  蹲一會兒站一會兒,沈光明用小樹枝扒拉地上的石塊,這時聽見唐鷗走了出來。

  他連忙站起來,轉身看著唐鷗。唐鷗紅著眼,沈光明有些尷尬,連忙又低下頭。

  該說什麼好?或者,現在該不該說話?

  還沒等他想出答案,唐鷗突然伸手將他抱住。

  沈光明頓時僵了。唐鷗緊緊地將他抱著,垂頭把腦袋埋在沈光明的肩上。他力氣之大,令沈光明渾身緊繃著,骨頭嘎嘎生疼。

  沉重的呼吸聲在他耳邊響起。沈光明卸了力,任唐鷗將他攬在懷裡。

  過了許久唐鷗才將他放開。

  “你怕嗎?”他啞著嗓子問,“對不起,帶你來是想幫你,但是現在反而讓你受驚嚇了。”

  “不不不。”沈光明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沒有。”

  他心裡忽的很難過,也想說些什麼來安慰唐鷗。可是他不知道此時此刻說什麼比較好。以往的伶牙俐齒,現在全都不管用了。

  唐鷗看著他神情,又摸了他腦袋一把。

  “小笨蛋。”他說,“你去換個衣服吧,身上都是血。換了之後,到師父房間裡拿幾件衣服過來。我……我給他收拾一下。”

  “我陪你!”沈光明連忙說。

  唐鷗沒出聲,只點點頭。

  第二日白天,沈光明上山察看情況的時候發現和尚們都不見了。

  唐鷗很平靜:“走就走了。他們是回去報信的。只要性嚴和照虛在,少林寺逃不掉。”

  他正在寫信,說話間已寫完,拿出信封把信裝好交給沈光明。

  沈光明看到信封上是一行遒勁大字:少意盟林少意親啟。

  “讓少意盟來主持公道麼?”沈光明問。

  “是的。林少意是我摯友,也是武林盟主。師父只有我一個弟子,他生性淡泊,江湖上也沒有相交較好的人,而且少林寺地位不同於一般幫派,這件事還得要他出面才能討回公道。”唐鷗沉聲道。

  他昨夜為張子橋收殮的時候又哭了幾回,聲音仍嘶啞著。

  “你去幫我送信。騎馬到鎮上驛站交給少意盟的人,就說是我給他們盟主的信,加急。”

  沈光明連忙點頭,轉身就要走。唐鷗拉著他:“過來。還發燒麼?”

  他伸手去摸沈光明額頭,被沈光明躲了過去。

  “有點兒發熱,沒事。我行的,你在家裡不要亂跑,看緊那兩個和尚。”沈光明舉著信沖他揮揮,跑出去了。

  送完信之後沈光明立刻又趕回子蘊峰。唐鷗到山下農家那裡買了一副棺材,將張子橋小心地放了進去。昨夜他和沈光明為張子橋fèng合了身上傷口,又換了衣服梳好頭髮,縱然如此,張子橋屍身仍青斑點點,體內的淤血透了出來。

  “怎麼弄死性嚴才好?”唐鷗這樣問沈光明。

  沈光明忙給他出謀獻策,說了許多江湖上駭人聽聞的事情。唐鷗似聽非聽,只跪在火盆前一張張地燒冥紙。

  冥紙也好、身上的孝衣也好,都是山下跟農人買的。子蘊峰上不備這些東西,就仿佛張子橋和唐鷗從來也沒有想過,這個年歲,這個時刻,這座郁郁青青的山峰上,會掛起白燈籠。

  一整日唐鷗都懨懨無神,沈光明東奔西跑地做了許多事。夜間兩人為張子橋守靈,沈光明小小聲地跟他說自己從方大棗那裡聽來的江湖事,分散唐鷗的注意力,好讓他別那麼難過。

  火盆中,火焰一口口吞食著冥紙,盤底又積了一層細幼的黑灰。

  “師父那時候跟我爹說,給他五年,他能教出個頂天立地的好孩子。可惜十年過去了,我仍未頂天立地。”唐鷗輕聲道,“十年裡,我只回過一次家,因為我娘生病了。每年春節都和師父在山上過,他做好看但特別難吃的兔子饅頭,我不想浪費糧食,只好都吃下去……”

  沈光明:“你,你別想這個,想些別的好嗎?”

  唐鷗便問他想什麼好。

  沈光明正思忖著,突然聽見屋外傳來極為清晰的衣袂飄拂聲。

  “什麼人?”他頓時一驚,“和尚來救人了?”

  話音剛落,唐鷗已起身沖了出去,火盆都被他踢翻在地。沈光明連忙撲滅地上的火苗,將火盆扶正,突聽外面傳來唐鷗極悲痛的一聲“師父”。

  沈光明一驚,抬頭看看眼前的棺材,立刻推門跑出去。

  門外月色清涼。一個滿頭灰發的人站在月輝之中,容貌與張子橋絲毫無異。

  “我不是他。”那人開口說話,聲音極為嘶啞難聽,令人毛骨悚然,“唐鷗,帶我去見你師父。”

  第17章 入土

  張子蘊和張子橋十分相似,沈光明想起張子橋曾跟自己說過,他們兩兄弟是一母同胞。只是張子蘊容貌雖與張子橋一般未見衰老,卻是滿頭灰發、枯瘦憔悴。

  唐鷗此時也意識到眼前這位不可能是師父。他默默讓出道路,引著張子蘊往裡走。

  走到沈光明身邊,沈光明攔住了他,讓他回頭看。

  張子蘊並未跟著他往前,反而站在原地不動,怔怔看著唐鷗和沈光明身後。

  這是子蘊峰上最老的一間房子,四面牆上畫滿了青陽祖師年輕時求佛問道、四方遊歷的故事。這是張子橋親自畫的。故事的最後部分是乾坤洞中,一位老者正對面前的兩位少年說話。

  如今張子橋躺在薄薄的棺材裡,棺材放在房子中央,放在白燈籠和招魂幡之間。

  冥紙在火盆中仍燒著。火苗是活潑的,黑煙也是活潑的,一股股往上冒,靈堂便在黑煙之中,影影綽綽。

  張子蘊看了許久才緩慢抬腿,走入靈堂。

  “他還好嗎?”沈光明問,“他為何一句話都不說?”

  “我不知道,別問了。”唐鷗道。

  兩人正站在靈堂不遠處。張子蘊走入靈堂之後唐鷗便拉著沈光明走了出來,留張子蘊一人與他兄長獨處。

  沈光明知他心中痛苦,不再多話,安靜陪著他。唐鷗見他坐下,遲疑片刻後也跟著坐了下來。兩人肩膀緊挨,彼此溫暖。

  春夜沉沉,蟲豸歡鳴。

  “等我參透青陽心法,我來教你吧。”唐鷗道,“我一定會為你重續經脈。”

  沈光明點點頭。今日忙亂不堪,他其實一點都沒想起過青陽心法和自己的關聯。呆坐了一陣,想到唐鷗如此幫他是因為想藉此償還當年的愧疚,他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是不是去看看他比較好?”沈光明從地上蹦起來,“他看上去十分傷心。”

  “你去吧。”唐鷗道。

  沈光明奇道:“你為何不去?”

  “我不能去。見到我只會讓他想起師父。他既然知道我姓名也知道我是師父的徒弟,說明這些年間,他一直關心著子蘊峰上的事情。”

  沈光明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轉身走了。

  走入靈堂時,沈光明一愣。

  張子蘊正在棺材邊上為張子橋擦拭臉龐。他動作神情都極溫柔,初見時的狠厲與憔悴似乎都不見了。

  沈光明不敢走近,生怕打擾。張子蘊做完了這些事情之後,扭頭看向沈光明:“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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