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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惡!”沈光明猛地一拽韁繩,疼得那匹馬四蹄亂蹬。

  他嚇壞了,唐鷗連忙出手制服。

  “別激動。”唐鷗看他一眼,“那張子蘊見我師父半身是血,突然就清醒了。他跪在我師父面前愧懺,說今生今世再不踏足中原,若下次他稀里糊塗地還想傷我師父,師父可立刻將他打死。”

  沈光明嘆氣道:“師父哪裡忍心。”

  唐鷗驚訝看他:“你怎知道?”

  “山峰不舍改名,便知道師父他必定十分牽掛自己弟弟。”沈光明緩聲道,“你是家中獨子,自不會懂骨肉血脈的深情。我與沈晴和正義雖無血緣,但就算他們對我做了多麼糟糕的事,恨是恨了,卻總是忘不了的。”

  唐鷗:“……真看不出,你倒還是個性情中人。”

  沈光明忍不住怒道:“我怎麼不能是性情中人了?師父也是性情中人。這天下性情中人多了,就你唐大少心硬如鐵。昨夜還搶我被子,害我冷了一宿。”

  唐鷗也不理會他亂說,一邊緩緩前行,一邊繼續說後面的事情。

  張子蘊當天夜裡就不見了。張子橋待血流稍緩,立刻在山峰周圍尋找張子蘊。然而這一找便是二十餘年,張子蘊仿佛在世間消失,沒有半點音訊。

  兩兄弟跟著青陽祖師在山上呆著的時候,見山中林木稀疏,兩人便尋了許多種子幼苗,將山峰侍養成一片鬱郁。

  “那日兩人打鬥之前,張子蘊還未發狂,與我師父開玩笑說,像以往一樣,誰贏了誰就能給這座山起名字。”唐鷗說,“如今那山峰就叫子蘊峰,而山上的每棵樹每株花,都是我師父的命根子,誰都不能損毀。”

  沈光明一時心緒複雜。

  他試想若是沈晴和沈正義這樣對他了,他會不會還願意花二十餘年時間去尋他們的蹤跡。

  “師父必定很想他,也必定怨恨他。”沈光明連連嘆氣,“師父哎,我可憐的師父啊……”

  唐鷗終於忍不住:“那是我師父,何時又成了你師父了?”

  沈光明哂笑幾下,不說話了。他將唐鷗說的話想了幾遍,仍是不解為何柳舒舒說知道子蘊峰來歷,就知道張子橋會不會傳功於他。

  一路還算順利。兩人真遇上了剪徑的強匪,只是那匪徒才從林中鑽出,腳甚至未曾站穩,唐鷗拔劍就削了他半邊頭髮。

  把跪在路上發抖的強匪甩在後方,沈光明被唐鷗剛剛露的那一手萬分欽佩:“怎麼練的?你教教我?”

  “練十一年就成了。”唐鷗說。

  沈光明:“……沒有訣竅?”

  唐鷗:“有。找個十一年裡每日罵你不懈的師父。”

  沈光明哈哈大笑,裝作生氣抬腿往唐鷗的馬屁股上踹了一腳。

  隨即便在唐鷗投過來的眼神里蔫了。

  待到了子蘊峰下,唐鷗和他將馬寄在農戶家中,帶著他徒步走上子蘊峰。

  路經山下小溪,唐鷗心生感慨,告訴沈光明:“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地方。我當時在這裡看到了大漢和小孩。”

  沈光明皺著眉頭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沒印象。不是我。”

  唐鷗說我知道不是你,怎可能那麼巧,說書麼?

  沈光明嘿嘿地笑,緊跟著他往山上去。

  子蘊峰所處之地氣候溫和舒適,十分適合林木花糙生長。沈光明一路上樂顛顛地認樹,唐鷗見他毫不緊張,不由得有幾分好奇:“沒到之前你倒還挺擔心,怎麼到了反而這樣輕鬆?”

  “那是因為師父他——你師父他心地善良,這樣的人怎可能見死不救?”沈光明細細說給唐鷗聽,“你也說了,青陽心法是救人的內功,他又至今仍記掛著自己那個惡人弟弟,我想師父一定是個和青陽祖師一般慈悲的人。”

  唐鷗看著他。

  沈光明:“……你師父。”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爬上了山,遠遠便看見密林中有幾方檐影透出,一個青色身影立在濃密樹蔭之中。

  看到張子橋的樣貌,沈光明大吃一驚。

  他自己曾算過,唐老爺之前過了四十三歲壽辰,唐鷗雖然沒說過自己年紀,但約莫是二十多歲上下,而他是十一年前跟著張子橋學武的:青陽祖師死了有三十多年,無論怎麼算,張子橋應該都年過半百。若是太年輕,只怕唐老爺也不會放心將兒子交給他;但也絕不會太老,青陽祖師死的時候兩兄弟還是少年人……沈光明自己算了一通,於是便設想過張子橋的模樣。

  長須飄飄,道骨仙風。應該是這樣的。

  但站在樹影之中的男人,看上去分明不過而立之年。

  沈光明心想,青陽心法竟能駐容養顏,乖乖,那更要練了。才剛冒出這個念頭身體便突地一輕,他抓住揪著他衣領用輕功奔跑的唐鷗,那句怒吼出來的“幹什麼”被風吹跑了。

  唐鷗拎著沈光明落在那中年人面前跪下:“師父。”

  沈光明連忙也跟著他跪了:“師父。”

  張子橋看他一眼,沒理。

  “不是說了不必祝壽麼。”張子橋淡淡道,“有這閒工夫,不如幫為師打理林子。鳥雀越來越多,果子花兒都被吃了,不好。”

  唐鷗連忙應了。

  絮絮說了一通,張子橋終於問起:“你旁邊這個是什麼東西?你爹說你要娶親了,娶這個?”

  沈光明:“……”

  唐鷗:“師父……”

  張子橋笑了:“既然不是你媳婦兒,帶來做什麼?下飯?起來說話,那麼大個人了,不用怕我。”

  唐鷗仍舊不起:“師父,你為他探探經脈便知。”

  張子橋露出好奇之色。自己這個徒弟鮮少求他,他覺得有趣,便答應了。只是探脈片刻,他神色漸漸凝重。唐鷗在一旁將辛暮雲診症時的話跟他說了。

  片刻後,張子橋抓起沈光明另一隻手,摸了幾下後抬眼看他:“可憐的小東西。”

  沈光明:“???”

  張子橋此時的神情緩和了,沒有之前那麼冷硬。

  “你全身經脈於幼時被人以獨門手法阻斷,除學青陽心法外,絕無可能再續。這是一點。”張子橋說,“第二點是,你左腕手筋受過十一道創傷,右腕六道,一共十七道。下手的人心腸毒辣,地方找得很準。姓辛的說那人沒有做到底,他說錯了。那人不是沒有做到底,是阻斷你經脈之後自己內力未恢復,所以落手虛軟無力。他為了達到目的,不惜以這樣的手勁,割你十七刀。”

  看到沈光明臉色慘白,張子橋笑笑,繼續道:“還有一件事,辛暮雲沒本事摸出來。你小時候練過武。練武之人骨骼的形狀有變化,細細一摸便知。更要緊的是,你必定練過內功。”

  沈光明:“!”

  張子橋按著他的手心:“我方才輸了一道真氣入你體內。練過內功的人與沒練過內功的人我分得清。但這個發現沒什麼用處,你之所以虛弱,還是因為經脈不通。害你的人與你、或你家人定有極大仇怨。江湖人最忌最恨,無非是內功練不了,外功也練不了。那人正是要你身陷此種痛苦。若你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或是官宦子弟,不練武也無大礙,但他既然這樣做了,我認為你的生身父母定是武林中人。”

  他手指潔淨溫暖,神色平靜,似在說一件普通的事。

  沈光明卻說不出話。他呆了良久,猛地跪在張子橋面前。

  “唐鷗師父,請你救救我。”他顫抖著,還想說什麼,卻無法發聲。

  張子橋所說的事情太令他震驚。

  額頭貼著土地,沈光明緊閉眼睛。他十來年的人生中,竟是第一次為一件事這樣侷促緊張。

  衣袂輕拂,張子橋在他面前站直。

  “青陽心法確實可以為你再續經脈。但祖師故訓說得清楚,心法一師傳一徒,這是死規則,絕無可能更改。”張子橋輕嘆一聲,“當日我兄弟練功走火入魔,目障心蔽,我若能傳他青陽心法,也不至於有後面的……但師父如此囑咐定有他道理,我不可違抗。唐鷗,你帶他走吧,我救不了。”

  作者有話要說:  《爾雅》里說,春為青陽。青陽可指一月,初春。

  《國語》里說,元間大呂,宜宣物也。“大呂”指的就是十二月,深冬。

  大呂是啥?是古代樂律。

  為啥大呂指十二月?這是古代十二律中以音律對應月曆的做法。

  中國古代曆法蠻有趣的2333就是六律六呂念起來像繞口令2333

  第12章 青陽心法

  沈光明跪在那兒,許久都不曾動彈。

  張子橋的慈悲是有限的。他當日不曾為救張子蘊而傳功,今日也不可能因為憐憫自己而救助。沈光明此刻才真正明白柳舒舒所說的話,也隱約理解了子蘊峰名字的來歷。

  不僅是因與張子蘊的賭約,更是張子橋為了銘記自己曾硬起的心腸。

  他一時覺得唐鷗這個師父迂腐又可怕,一時又覺得如此重義重諾才是真正的武林中人。

  唐鷗也沒想到張子橋拒絕得如此乾脆。他連忙拉著張子橋的衣袖:“師父,一師傳一徒,那我可以教他青陽心法麼?”

  張子橋瞅他一眼,搖搖頭:“不可。你的青陽心法最後一層過不去,秋霜劍也沒練成。你把內外兩功都練好了,過了我這一關,你可以收他為徒。”

  沈光明聞言又立刻抬頭,凝視著唐鷗。

  卻見唐鷗頹然放手,胸口不斷起伏。

  “師父……你知道,我過不去,最後一層,我沒有過的條件。”他說。

  張子橋溫和道:“唐鷗,你一生順遂,從未見過生死,自然是參不透的。於絕境與絕望中,你才能真正領會青陽心法最後的關竅。”

  說罷他又想起了什麼似的笑道:“可如今這江湖平靜無波,想要遇到這樣的機會,與你太難了。”

  沈光明聽得半懂不懂,忙拉著唐鷗的褲腳:“唐大俠,行麼?”

  唐鷗見張子橋飄然走遠了,蹲下來與沈光明對視:“不行。”

  沈光明:“……”

  唐鷗:“對不住。”

  沈光明知道不能怪唐鷗,是自己自作主張想了許多事情。

  唐鷗讓他先別走,在子蘊峰歇一陣子。

  “我說過會幫你的。”唐鷗帶他到自己的小院子裡,又說了一遍。

  沈光明心知他執意相幫的只是十年前無法救下的小孩子,擺擺手讓唐鷗去忙,自己坐在院子裡發呆。

  唐鷗的小院子在子蘊峰高處,距離峰頂已經不遠。沈光明越坐越心躁,於是跑出去亂逛,走著走著便上了峰頂。

  峰頂景致十分好,天地被黛色群山隔開,有孤鳥在峰間滑翔而過,漸漸遠去,隱沒在濃翠之中。

  頂上處處是春日初綻的夾竹桃,粉色花瓣和纖長葉片掩映著一個陳舊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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