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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光明蹲了一天,腰腿酸痛,二話不說就坐了下來。亭中石桌上還有冷茶與簡單點心,沈光明邊吃邊等唐鷗開口。

  他心知唐鷗曉得自己是什麼東西,也懶得裝,翹著二郎腿道:“有什麼事情要問我?”

  唐鷗:“你知道城裡的王氏布鋪麼?”

  沈光明:“……知道。”

  王氏布鋪找了幾天,一點飛天錦的線索都找不到,只好拿著畫出來的圖形四處詢問;雖然有幾個人回答曾見過這副樣子的少年人,但去了哪裡,誰都不曉得。眼看唐老爺的壽辰越來越近,布鋪撐不住了,悄悄進府來找唐夫人。

  唐夫人十分吃驚,遂將唐鷗叫過去,讓他想個法子去尋。

  唐鷗自己尋思了一晚,並無突破,於是來找沈光明這個現成的騙子取經。

  沈光明邊聽邊點頭,眼珠子左看右看,裝作思索。

  “少爺,你有什麼想法呢?”他問。

  “那騙子十分狡猾,知道王氏布鋪是我母親那邊的產業,所以故意稱作我們家人,迷惑夥計。”唐鷗道,“慶安城這幾年都沒有這樣的事件,凡有也都被官府所破,那賊人應該不是慶安城中百姓。但他又如此熟悉我家與王氏布鋪的關係,定在城內呆了不少時間,或城中有同夥。”

  “哦……”沈光明說,“說不定那賊人只是剛剛進城,並不熟悉你們兩家之間的淵源,只是聽人說唐家最富有,而又恰好看到王氏布鋪十分繁華,於是決定假借城中富人之家的名號來騙人呢?”

  唐鷗:“這個……也過分湊巧。再說,那賊人竟然知道鋪中最貴重為何物,一定打探了許久。掌柜說曾有少女扮成丫鬟去詢問,但我認為應當不止這一兩個,許是一個團伙。”

  沈光明:“也可能是那少女眼光獨到,而賊人又聰穎絕倫,只打探一次便已瞭然鋪中情況?”

  唐鷗嘆了口氣,看著他:“你說的這些都太過湊巧,不對不對。那賊人還自稱沈光明,故意留了假名混淆視線,這般狡猾縝密,怎會打探一次就罷?”

  碟子裡最後一塊綠豆蘇也被沈光明吃完了。他擦擦嘴,認真道:“實則虛之,虛則實之,這話很有道理。那騙子說不定故意留了真名,就為了擾亂你們的思路。”

  “……有道理。”唐鷗突然說。

  沈光明心頭一驚,察覺自己說過頭了。這時唐鷗又繼續道:“這廝似乎還是個雅盜。他盜走了琉璃匣和飛天錦,卻將琉璃匣留下了。”

  “飛天錦?”沈光明抓起另一碟的核桃蘇吃,“何為飛天錦?”

  唐鷗便解釋給他聽:飛天錦極難織造,不僅經緯數量遠超普通錦緞,其中還另有玄機——整幅的飛天錦在光線和不同角度下會呈出不同模樣的圖案,但外觀與常見貴重布料並無兩樣。

  “這次的飛天錦上繡了整篇《道德經》,是書法大家盧清川專為我父親手書。”唐鷗說,“光是潤筆費用與製作,就將近一千兩銀子。”

  咬了一半的核桃蘇從沈光明口裡掉在桌上。

  “……多少?”沈光明震驚地問,“一千兩?!”

  “至少一千兩。”唐鷗淡然道,“琉璃匣子雖然也精美,但最多不過百兩,無法與飛天錦相比。那騙子竟然看得出飛天錦的珍貴,眼光如此准,確實令我詫異。……你怎麼了?為何面帶死色?”

  “沒事沒事……”沈光明艱難地從對自己眼光的怨念中掙扎出來,“這麼說,沈光明這騙子應該有點年紀,否則看不出這飛天錦的珍貴。能有這種眼光的人不多,上了年紀的,來過慶安城的,又有學識,應該不難找。”

  唐鷗手指在石桌上輕敲幾下。沈光明原本落在核桃蘇上的目光不由自主被牽引了過去。他覺得這個人的手指很好看,是習武之人才有的硬挺,他有些羨慕。

  “有沒有這個可能?”唐鷗說,“騙子其實並不懂得如何看飛天錦。他把琉璃匣子和飛天錦一起拿走了,結果在途中因為琉璃匣子太重了所以才將它丟棄。說不定他心中還以為匣子比布值錢,懊悔了很久。”

  沈光明:“……”

  唐鷗:“可能麼?”

  緊張的沈光明:“你說呢?”

  亭子裡一陣靜寂。唐鷗皺眉思索,隨即慢慢點頭:“不太可能。”

  沈光明連忙鞏固他的想法:“那是那是。”

  唐鷗似是放下了心中疑惑,把碟子裡剩下的兩塊核桃蘇扒拉到自己面前,認真吃起來。沈光明不知道他是真的來問自己這些事情,還是來試探,背後默默冒出一層薄汗。

  坐了一會兒,冷茶見底,點心只剩了些碎屑。唐鷗說帶他去看唐夫人最愛的那株牡丹,讓他千萬小心照顧。才剛下了亭子,便有人遠遠跑過來稟報:“辛堡主到了,正在等少爺。”

  唐鷗只好跟沈光明告別。臨走時他突然停步,回頭問:“你知道辛堡主麼?”

  “江湖上誰不知道?”沈光明說,“十年前辛家堡大火聽說就是他放的。殺父奪堡,是個惡人。”

  “這些傳言當不得真。你想見麼?”唐鷗說,“他醫術高明,說不定能幫你看看經脈。”

  沈光明一愣。

  唐鷗看他的手:“那日在府外抓你時我就發現你的經脈有問題。你從小就練不了武,對麼?”

  第4章 辛暮雲

  沈光明確實不能練武。

  或者說,他不能練的只是內功。但外功內功本是一體,無內里的源源力氣,他外功再怎麼練都沒有成效。再加上經脈不通,他體質十分羸弱,拿把劍能練上一盞茶功夫就已是極限。沈光明雖然也想習武,但身體只要激烈動作,便有虛汗涔涔而下,手腳無力,罔論更高造詣。

  這件事是沈光明的心頭深憾,此時聽到有外人這樣提起,不由十分驚訝。

  “走吧,先讓他看看。”唐鷗說,“若是無用,再想別的辦法不遲。”

  沈光明跟著他走出春暉院,忍不住問道:“你們既然知道我是騙子,為何還讓我進府?如今還這般關心我……有什麼企圖便乾脆說出來,遮遮掩掩,算什麼好漢。”

  “十來歲年紀就出來幹這行,想也知道你此前必定過得十分艱難。”唐鷗說,“一點惻隱之心而已。不過要說企圖……也確實有。”

  心頭的激盪立時消失,沈光明嘿了一聲:“果然。”

  唐鷗一邊往前走一邊說:“老王年紀太大,要回鄉了。府里的人都是我母親管的,她十分喜歡你……的模樣。你既已賣身到唐府為奴,自然就是唐府的人,照顧你周全是應當的。若是你能因此而悉心對待春暉院和我們府里的花糙,是不是騙子又有什麼關係。不止是你,母親身邊的翠環、玲瓏,還有我的書童南襄,都是她收留的人。南襄以前還是個偷書賊,不過他記憶力極驚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沈光明聽一半漏一半,覺得唐府真是太可怕了。

  唐鷗仍在說個不停:“辛堡主姓辛名暮雲,江湖人稱暮雲公子,並不是你所說的惡人。你若見到他,定會喜歡他。”

  沈光明:“哦。先別管這個,再給我說說翠環和玲瓏吧?”

  兩人走到廳中,遠遠便見到一個玄衣的公子正在窗邊眺望。

  “辛大哥。”唐鷗跟他打招呼,“等很久了麼?”

  “不久,剛來而已。” 辛暮雲見他走近,變戲法似的從袖裡掏出一個小茶壺,“我向洗筆翁討來的好酒,快來嘗嘗。”

  唐鷗看了一圈,乾脆拿著兩個茶杯就遞過去:“太小氣了,就這麼一點?”

  “就這麼一點,已經是一半兒了。”辛暮雲把茶壺裡的酒小心翼翼倒了出來,“你知道他吝嗇。”

  辛暮雲倒完酒,抬頭看到站在唐鷗身後的沈光明,於是問了一句:“你的新小廝?”

  唐鷗把沈光明拉出來:“府里的新花工。看他骨骼應該能練武,但經脈不通,你給看看?”

  辛暮雲放下茶壺,沖沈光明招了招手。

  沈光明一生之中都未見過這般清俊雅致的人物。辛暮雲比唐鷗略長几歲,模樣周正,挺拔風流,卻絲毫不顯瘦弱:一身普通至極的玄色長衣穿在他身上,也隱隱透出鮮見的豪俠之氣。沈光明站在他面前,心想唐鷗說的果然沒錯,確實是見到就會喜歡的一個人。

  修長的手指搭在他腕上,沈光明看著他蹙眉神態,越瞧越親切。

  他從小跟著父親在江湖流落,見過許多大俠豪客,自小夢想仗劍天涯。小時候沈正義跟師父學功夫的時候,回家曾偷偷教過他。可好不容易聚起來的內力始終無法停留在丹田,沈光明嘗試過許多次,無一不是以大汗淋漓告終。

  他殷殷注視辛暮雲,希望這位看上去確實不像惡人的好看公子能張口吐出個喜訊。

  辛暮雲將手收回來,察看沈光明的眼睛。

  “確實適合練武,是個好材料。”辛暮雲捏著他的手骨,一邊摸一邊問,“你小時候可曾發生過什麼大事?比如被人擄去,或是被仇家盯上?”

  沈光明想了想,搖頭道:“除小時候家裡遭過一場火,背上留了點疤痕之外,再沒有什麼大事。我爹說這是體質原因,母親生我時身體太弱,所以我是家中唯一一個不能練武的。”

  話音剛落,唐鷗就在一旁開口:“絕不是體質原因。”

  辛暮雲臉色稍沉,認真道:“對,與你體質無關。你回家時需跟家中親人好好探問一番,也許是事情發生的時候你還太小,但家人應當知道。你的經脈是被人阻斷的,時長至少已十年。阻斷你經脈的人武功不太高,所以做得不乾淨,我仍能探到你體內脈流,但太弱太虛,不可能練武。”

  他輕拍著沈光明的手:“那人做得雖不乾淨,心思卻十分歹毒。除阻斷經脈之外,他還想過割斷你的手筋。傷痕雖已看不到,但我能摸出來。你之後可以再摸摸自己的腳踝處,若我所料沒錯,那裡也應該有極淺傷痕。這左腕深,右腕淺,不知為何他並沒有做到底,因而痊癒之後,這一點小傷對你的雙手沒有任何影響。”

  沈光明呆呆站在他面前,任他牽著自己的手,惡寒寸寸攀上背脊。

  阻斷了經脈,又試圖挑斷手筋腳筋,分明是想讓他活著,卻活得異常痛苦。

  此傷存在至少十年。十年前他不過是個七八歲年紀的稚童,哪裡惹得來那麼深重的恨意?

  在他發愣的時候,唐鷗悄悄拿起辛暮雲放下了的茶壺,倒出最後一杯酒。

  “能治麼?” 他問,“不練武很可惜。”

  辛暮雲問沈光明:“你想練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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