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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混亂的精神世界裡,有人發出了冷笑聲:即便是在這種時候,寧秋湖也依舊沒有忘記自己在無數次的吞食與殺戮中生就的慣性。

  章曉的精神體他很有興趣,對袁悅的愧疚與擔憂很快被另一種意識暫時壓了過去:他冷靜地忖度了現在的形勢, 發現自己即便吃下了袁悅的精神體,除了獲得了他的記憶之外,似乎並沒有其他的輔助作用。

  也許是因為袁悅不夠強……有人細細地對他說話:面前這位很厲害,你曾經見過的,他一個人能輔助整個車隊的哨兵吶,吃了他……吃了他吧……你變得更厲害了,才能把袁悅找回來。

  寧秋湖認為這句話很對。至於是誰說的,他一時間是辨認不出來了。

  分裂出來的森蚺紛紛躍起,大廳中出現了一個灰黑色的渾濁漩渦,它們再次融合,成為一頭腦袋幾乎頂上天花板的巨大森蚺。

  這是高穹第一次看到森蚺的全貌。他立刻就認出了森蚺頭頂那隻孤零零的羚羊角,是陳宜的。

  “他可能吃了藥。”章曉在他身邊說,“他把袁悅的毛絲鼠吃下去了,你得小心。”

  “你更需要小心。”高穹略略彎下了腰,低聲說,“我認為……他應該吃不了我的恐狼。”

  話音才落,蓬勃霧氣滾涌而起,恐狼從從他身體裡騰躍出來,穿過葉麂的屏障,奔向了森蚺。

  秦夜時抱著袁悅回到危機辦所在的樓層。醫療人員和器械已經在等著了,他們立刻接過了袁悅,為他實施急救。

  但森蚺吞噬得十分乾淨利落,袁悅的生命體徵越來越微弱,罩在他口鼻上的呼吸器里幾乎看不到任何動靜。

  秦夜時控制著自己不去看秦雙雙。他確實需要找一個人來發泄怒氣,但他也得學會壓抑自己。在地上蹲坐了片刻之後,有人走近了他。

  周沙坐在他身邊,握住了秦夜時的手。

  秦夜時只知道寧秋湖過來了,很快袁悅被秦雙雙安排去了一樓,周沙和周影那邊發生了什麼事,他是完全不清楚的。今天明明是審訊林小樂的日子,但林小樂始終沒有出現,秦夜時的直覺告訴他:審訊林小樂極有可能是一個幌子。

  他發現周沙的手在輕輕發抖。

  “袁悅沒事的……章曉很快就會回來……”秦夜時受不了這種無聲的悲慟,主動開始安慰她,“章曉可以把他救回來的,他把原一葦都救回來了。”

  周沙連連點頭,像是很贊同他的話。

  秦夜時小聲說了幾遍,忽然想起在原一葦的手術室外,正是自己告訴高穹,每一個嚮導的能力都有極限,不可能永無休止地使用下去。

  絕望尋到了fèng隙,從深處竄起來,頓時將他擊倒了。

  他必須要找別的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了。抬頭看向秦雙雙的方向,秦夜時發現她根本沒時間過來寬慰自己,而是和蔣樂洋等人全神貫注地盯著監視器。應長河站在他們之後,光腦袋上全是粼粼的汗。

  秦夜時正要起身過去,忽然聽見周沙小聲開口。

  “對不起,對不起……”她攥緊了秦夜時的手腕,輕輕地抽泣著。

  秦夜時大吃一驚。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周沙,也從沒想像過她會這樣哭泣。在他的心裡,周沙和秦雙雙都是同一類人:永遠活力充沛,世界上並沒有什麼會讓她們恐懼的東西。

  他茫然地遲疑了,在他有限的經驗里,並沒有可以應對這種狀況的經歷。

  等周沙暫時平靜下來了,秦夜時才敢小心翼翼地說話:“沒關係,不是你的錯。”

  周沙停了一會兒,忽然又哭了起來。

  秦夜時滿心茫然無措,於是輕拍著周沙的背部,試圖讓她緩一緩。就在這個時候,看著監視器的秦雙雙等人臉色忽地一變,有一個哨兵驚訝地叫了出來:“為什麼沒辦法融合?”

  在大廳之中,森蚺剛剛咬下了恐狼的一條尾巴。

  按照慣性,它可以立刻吸收這一點兒精神體的殘肢,並且立刻進入下一次的攻擊之中。

  但奇怪的是,那條毛絨絨的尾巴順著它的大口滑入喉嚨,卻很快散開了。細小的白色顆粒穿過蛇身,再次回到外部,隨即再次回歸恐狼的身體,重新成為它的尾巴。

  寧秋湖震驚地看著恐狼,退了兩步,又抬頭審視自己的森蚺。

  可能是藥效過了。寧秋湖又驚又疑,抄出藥瓶子,一口氣吞下了裡面剩的十幾片藥劑。

  只可能是藥效過了,否則他的森蚺怎麼可能無法與那條狼融合?

  寧秋湖張開口喘氣,因為藥力作用,心跳慢慢加快了。在森蚺咬下狼尾巴的時候,它觸碰到了這異獸身上的一些信息。

  原本融合於森蚺體內的精神體裡,有將近一半突然噤聲,像是被某種可怕的生物震懾了一樣,完全不敢動彈。

  寧秋湖扶著長椅才能站立。他開始覺得不對勁了:那些跟隨著嚮導的膽小精神體似乎非常懼怕這頭狼,蜂鳥、信鴿、羚羊、魚……它們紛紛藏匿了起來,在他的精神世界裡不斷胡亂攪動,尖聲嘶叫。受它們的影響,他現在渾身直冒冷汗,雞皮疙瘩一層層地冒出來,頭皮發緊,神經刺痛。

  ——快跑!快跑!快跑!!!

  他分不清來源的細小聲音惶恐地大叫著。寧秋湖被這毫無來由的恐懼所控制,他想抬手,他想動一動腳,但他完全做不到。意識里屬於自己的那部分正在發出警示,但不屬於他的那些卻更為龐大,它們甚至壓制了他試圖活動手腳的意圖。

  而在葉麂屏障的另一邊,高穹低低笑了一聲:“果然。”

  章曉嚇得都結巴了:“你、你為什麼故意湊、湊上去讓它咬?!”

  “他吃不掉我的恐狼。”高穹說,“因為我的恐狼和你們這兒所有的精神體,構成的方式應該是不一樣的。”

  這個念頭一開始只是他的猜測。他是“彼處”的哨兵,是因為受到隕石帶來的輻she而改變的,但寧秋湖絕對不是。

  “森蚺就算吞下了恐狼,它們也沒辦法融合。它本身就在排斥我的精神體,一是因為怕,二是因為它和我的精神體根本就不是同源的東西。”高穹站了起來,“我們不用怕他,應該是他怕我。他已經習慣用吞噬精神體的方式來獲勝,那條蛇實際上並不厲害。”

  他沉默了下來,無聲地盯著自己的恐狼。

  恐狼的爪子正扣在森蚺尾部被狼獾抓出來的裂口上,森蚺因為恐懼而不斷顫抖扭動,蛇尾狠狠一甩,把恐狼整個兒摔了出去。恐狼在空中翻滾一圈,落下時亮出兩隻前爪從森蚺頭頂劃下。

  爪子異常銳利,恐狼喉間發出沉沉低吼。

  爪下裂開數道裂痕,從破裂的皮層之內,爆發出無數濃濁惡臭的黑霧。

  森蚺僅剩的一隻眼睛也被抓壞了。它重重摔在地上,狂怒與暴躁令它瘋狂甩動尾部,在完全看不見的情況下追逐著恐狼。

  恐狼沒有繼續攻擊,轉身就跑。

  高穹忽然壓著章曉的肩膀蹲下,低聲說:“保護我們!”

  葉麂的形體消失了,布在兩人身前的屏障仿佛在輕微震動,隨即有清風卷過了整個大廳。恐狼站在森蚺身後,毛髮輕輕拂動。

  森蚺知道這裡有人,它碩大的頭顱緊緊抵在葉麂布下的屏障上,屏障像是被它頂開了一樣,徹底變形。

  章曉終於在極近的距離里看到了森蚺的頭部。那些碎裂的痕跡並不能恢復,裡頭滾滾淌出了黑色霧氣,令整條森蚺就像是剛剛從這惡霧之中鑽出來似的。

  再看幾眼,章曉忽然發現有異:“……咦?羚羊角呢?”

  森蚺身上的羚羊角不知何時消失了。

  原本在森蚺身上胡亂突起的各類精神體殘肢已經消失了大半,剩下的全是食肉獸類的手腳:獅子、布偶貓、豹子……

  章曉下意識地抬頭去看寧秋湖。他似乎被人施了定身術,神情痛苦,但無法動彈,僵直地扶著長椅的靠背站立著。

  恐狼站立的位置太巧了。它就在無法視物的森蚺和寧秋湖之間。

  章曉的心突突猛跳,他轉頭看向高穹。高穹緊緊盯著恐狼,眉頭緊皺。

  “開始。”他低聲說出了兩個字。

  在一片安靜的大廳里,那頭恐狼忽然仰頭髮出了長嘯。

  奮力頂撞屏障的森蚺頓了片刻,立刻低吼著轉身,循聲朝恐狼拼命衝去!

  章曉已經明白了高穹的用意。

  寧秋湖吞噬過太多精神體,有哨兵的,有嚮導的。嚮導原本就能疏導哨兵的精神世界,同樣的,反過來的話,嚮導的精神體也可以擾亂哨兵的精神世界。

  此時還活動於森蚺之中的精神體顯然全都是哨兵的,因為屬於嚮導的那部分,正在壓制著寧秋湖。

  這其實是一場來自死者的復仇。

  森蚺張開了它的口。

  恐狼仍舊揚聲長叫,直到森蚺的大嘴來到自己面前。它不閃不避,被森蚺直直吞吃入腹。

  森蚺沒能剎住車。恐狼化成霧氣,從它體內鑽了出來,它嘶叫著越過了恐狼停留的地方,直衝著寧秋湖而去,長滿倒齒的巨口裡冒出滾滾黑霧。

  它穿過了寧秋湖的身體。

  在監視器的這一邊,所有人都同時想起了他們曾經看過的另一個監控視頻。

  應長河說了一句“這是滄海當時……”便哽咽了。

  森蚺穿體而過,被害者因為心臟麻痹而死。

  這是寧秋湖殺死付滄海的方式,現在原原本本地,返還到他自己身上了。

  他的精神體掠過肉體的時候,寧秋湖的手腳忽然就鬆了。那些壓制著自己的力量消失了,腦海里所有的聲音也消失了。

  仿佛胸膛中空空如也,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片切割喉嚨與肺部。

  隨著森蚺衝撞的慣性倒地,寧秋湖明確清晰地感覺到了疼痛。

  從手肘,從腰背,從後腦勺,他全身都在疼。

  他看到那條小小的森蚺在眼前打轉。這是他隨著父親出國旅遊的時候見過的動物,父親說,森蚺是世界上最強大的蛇,它能吞噬一切。

  而此時,它曾吞食過的一切都紛紛飄散消失了,因為監禁者的瀕死,囚徒們重獲了自由。最後剩下的,是當年他第一次凝聚出自己精神體時所見到的那條光滑、柔軟、漂亮的小蛇。

  ……它縱然吞噬一切,可總有些東西是它吞不去的。寧秋湖抬手捂著自己的左胸。心臟正在緩慢跳動,越來越弱,他喘氣的力氣也愈發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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