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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實在的,他們這些老同學都知道付滄海對周影的那點兒小心思。這心思從讀書的時候就開始了,付滄海還寫過一堆酸溜溜的情書。應長河睡他上鋪,不止一次發現他晚上不睡覺,翻著從圖書館借來的《民國情書大全》和《如何俘獲少女芳心》,一個字一個字地往方格子紙上填。應長河還在宿舍里念過他沒寫完的半封情書,結果引來付滄海一頓好打,還有長年累月的怨恨。

  但付滄海和應長河都不是特殊人群,高中畢業之後,周影就讀的學校是他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進入的。

  付滄海後來慢慢就沒提過這件事了。機緣巧合,三個人居然同在一個單位工作,他和周影都各自結婚生子,當年的那些心思像是沒了影一樣,消失了。後來付滄海的妻子離世,周影也失去了丈夫,應長河還拐彎抹角地敲打過付滄海,問他有沒有什麼想法,自己願意去做這個月老。但付滄海沒理他。

  應長河只是覺得挺奇怪。他記得付滄海是非常關心周影的,當年819事件發生之後,他和付滄海費了很大的力氣,欠了一堆人情,終於保住了周影,單位沒有追究她的工作失誤。

  他們都知道那自然不可能是工作失誤,周影也是最悲傷的受害人。

  周影感激兩人,但離開單位之後,漸漸也很少跟他們聯繫了。應長河心存愧疚,他現在仍舊是文管委的主任,周沙還在單位里工作,他知道周影是不樂意的,自己也沒臉皮再去聯繫她了。付滄海卻不同,每年回家鄉過春節,都要去探望周影,應長河是知道這件事的。

  但今天的付滄海精神卻不太好,像是心事重重。應長河反覆提起周影,他也沒見有什麼情緒波動。

  在路上耗了一個多小時,兩人終於抵達約好的咖啡館。這店子也是他們的老同學開的,舊友常常在這兒聚會。

  應長河的車子剛停好,本館的電話就來了。還是譚越那件事,他們組織了一些新的證據,讓應長河立刻回單位一起開會討論。

  他掛了電話,低聲罵了幾句,讓付滄海下車之後,掉頭又往回走了。

  付滄海走進咖啡館,下意識地觀察了周圍的環境。

  沒有人盯梢。

  咖啡館裡人不多,進門後右轉直走到盡頭,周影就坐在那裡,笑著等他。

  付滄海慢慢走向她。

  春節的時候他和周影見過面,互相問候之後他還把周沙和原一葦的事情告訴了周影。現在的周影和那時候相比,並沒有什麼區別,只是顯得稍稍消瘦了一些,也許只是冬春兩個季節所穿衣物不同的關係。

  付滄海知道自己變了很多。在被調查和監視的這段時間裡,他想了許許多多的事情,結果自己急劇消瘦,形容憔悴。

  坐下來之後,周影的第一句話也是憂心忡忡的詢問:“滄海,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付滄海沒理會她的問題。他心裡像是揣著一個炸藥包,想按住,又想乾脆點著,一了百了。

  “周影。”他低聲說,“從我這裡偷走人口數據管理系統帳密的人是你嗎?”

  第70章 周影(3)

  付滄海和周影上一次見面是春節的時候。

  周沙不回家, 周影只能一個人過年。她和自己的父母親人來往不多, 逢年過節倒是同學朋友之間的走動還頻繁些。

  付滄海知道周影現在在一個私立的工藝博物館裡擔任館長職務,生活和工作都比較輕鬆。博物館的展品很特別, 它們都是由特殊人群製作的, 其中又以地底人的作品最多。地底人由於生活空間狹窄, 所獲取的信息有限,他們在感染了岩化病毒之後被迫從地面轉入地下生活, 這其中種種反差, 都刺激了這部分特殊人群中某些藝術家的創作靈感。

  因為周影在這個博物館裡工作,付滄海才難以理解她為什麼要執意阻攔周沙和原一葦。

  原一葦是一個很出色的人, 無論是以普通人的觀點來看, 或是從嚮導的角度來看。付滄海很欣賞原一葦, 當年他和應長河共同擔任面試官的時候,一個太嚴苛,一個太寬鬆,嚮導的就業環境也不太樂觀, 全場六十多位嚮導, 只有原一葦是同時獲得兩人認可的。

  周影自然也知道原一葦很好, 她也明白周沙和原一葦的感情很深。但她的態度異常堅決:可以做朋友,可以談戀愛,結婚是絕對不行的。

  獨立慣了的周沙對她說不出可信服理由的反對充滿疑惑,並且不打算屈服。

  在知道周沙進入了文管委工作之後,周影和周沙之間爆發了一次極為激烈的爭吵。吵得最激烈的時候,周沙的樹蝰和周影的雪兔在房子裡大打出手, 原一葦氣喘吁吁地勸架,樹蝰差點沒把他的小蜘蛛們都給壓死。

  雖然母子之間關係很僵,但付滄海知道周影是很疼愛周沙的。周沙不跟她聯絡,周影脾氣也一樣擰,死撐著不跟周沙來往,付滄海便在兩個人之間不斷斡旋,逢年過節回家鄉都會到周影家裡坐坐,跟她聊聊周沙的事。

  應長河常常拿他當年的心思開玩笑,付滄海很煩。

  那些往事對他來說是很美好的,他確實曾經喜歡過周影,也許現在也仍舊喜歡著,但他已不再是打著手電藏在被窩裡寫情書的少年人。

  兩個故友,在發生了這樣那樣的許多事情之後,能平平淡淡坐在一起聊天,本身就很奢侈了。

  泄密事件發生之後他被控制了起來,危機辦的人反覆多次訊問,甚至動用了一些手段,但付滄海什麼都說不出來。他確實不知道,一點兒都不知道,但在被關押於單人牢房的時候,還有回到自己家中之後,有一個可能性越來越令他心驚。

  他是做安全保衛工作的,自詡生活工作都有條有理,自己記憶力也很好,很難忘事。

  唯有大年二九回家鄉的那天,他拎著從這邊帶回去的禮物去看周影的那天,發生了一些事情。

  周影不大喝酒,陳麒以前還在的時候,家裡總會藏著幾瓶茅台或有了年份的干紅,他特別喜歡用它們來接待朋友。那天周影拿出了一瓶酒讓付滄海帶回家。付滄海也不大喝酒,但周影說這是陳麒的珍藏,自己不喜歡喝,怕浪費了,付滄海只好收下。周影說前幾天自己已經啟封,讓他乾脆先倒點兒嘗嘗。付滄海見她心情這麼好,想到要把周沙和原一葦的事情告訴她,便決定順著她的意思做,先暫時保持著周影的好情緒。

  他沒喝多少,滿打滿算也就半杯,結果很快開始眩暈。

  他知道自己沒醉,只是有些糊塗,以為太久沒喝過這種度數的酒,一時間犯暈,當時就坐在沙發上不敢動了。

  周影起身去開窗,說是讓他透透氣。

  付滄海半閉著眼睛坐在沙發上,聽見周影在自己身邊走來走去,把溫熱的毛巾敷在自己額頭上。

  他有些唏噓,有點兒感慨,想起了過去的許多事情。

  這時,他聽到了幾不可察的振翅聲。

  他腦袋一低,嚇了一跳似的清醒過來。自己仍舊坐在沙發上,周影也仍舊在他身邊,眼神里儘是擔憂。

  房間裡沒有鳥,沒有雀,當然也沒有那種古怪的振翅聲。

  他似乎只是在沙發上坐了片刻,意識也清楚著,好像並沒有發生任何古怪的事情。

  只是額上原本溫熱的毛巾,在這片刻間已經變得極為冰涼。

  付滄海當時並不覺得有什麼古怪。

  但他後來不斷回憶,記憶之中那奇特的空白感越來越強烈,當時的振翅聲也漸漸被他咂摸出了些不一樣的味道。

  他和應長河是普通人,但是兩個人都因為長期跟哨兵和嚮導一起工作,可以隱隱約約看到精神體的輪廓。雖然沒辦法辨認出更清晰的細節,但是付滄海卻一直記得秦夜時的狼獾在自己身邊發出的吼聲。

  猛獸的低吼像是被一層又一層的障礙物阻隔著,但障礙物是通透的,聲音並沒有完全被遮擋,還是隱約透出了一些。

  不夠清晰,模模糊糊,但能捕捉得到。

  在周影家裡聽到的振翅聲就是這樣的感覺。

  付滄海終於意識到那是一個精神體。它是從被周影打開的窗子外飛進來的。一個陌生的精神體侵入了嚮導的生活範圍,周影不可能不知道。

  因此,周影認識那個神秘的精神體。

  它為什麼會出現?為什麼偏偏在自己神智昏沉的時候出現?

  付滄海覺得自己已經觸碰到了答案。

  他問出這個問題,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周影是警鈴協會的人,是她和別的人聯合起來偷走了系統的帳密,隨即入侵系統。

  這當然是順理成章的,畢竟陳麒死得這麼慘烈,周影完全有理由恨自己,恨應長河,恨文管委,恨這個要讓哨兵和嚮導擔任這種危險工作的社會規則。

  付滄海在心裡給周影找了千萬種藉口,但痛楚還是異常強烈,像是鋪天蓋地的雨水,深深浸入泥土之中,沒有一處是不被浸潤的:他全然信任周影,他尊敬她,愛她,願意保護她。但她反過來利用這種感情捅了付滄海一刀。

  “是你嗎?”付滄海又問了一遍。

  周影沉默地看著他,半晌才反問:“我偷了你什麼?”

  “人口數據管理系統的帳密。”

  “付滄海,你是跟我開玩笑?”

  “周影,別騙我了。你知道我是幹什麼工作的。”

  “對啊,我知道。”周影直起腰,背靠在椅子上,語氣突然冷了下來,“我當然知道。當年你也這樣審問過我,現在又要來一次是嗎?”

  付滄海愣了愣,心頭掠過一絲悲哀:原來她都記得。

  819事件發生之後,危機辦和國博的保衛人員聯合起來,對當時文管委所有工作人員都進行了挖地三尺的詳盡調查,其中當然也包括周影。她剛剛失去了丈夫,卻因為是陳氏儀的管理者而被列為最重要的嫌疑人,不斷地接受詢問。一夜夜的無法入眠令她精神陷入崩潰邊緣,強烈的燈光照在她憔悴的臉上,負責審訊她的付滄海無法直視她通紅的眼睛,在訊問進行不下去的時候站起來,要求危機辦給周影休息時間。

  周影當時坐在他面前,兩個人中間隔著一張方方正正的審訊桌。周影連續幾天拒絕開口,但在聽到付滄海提出要求的時候,她還是冷笑了幾聲。

  付滄海逃出了審訊室,他找到應長河,兩個人開始活動,想要把周影從這個亂局裡挖出來。

  一定要有人承擔責任的,當時上級認為周影是最合適的人,因為是她負責啟動陳氏儀的。付滄海和應長河花了很大的力氣,反反覆覆把當時的情況分析給上級聽,解釋各種利弊關係,最後所有的責任都推給了陳麒,無法推卸的全都讓應長河擔起來了。周影被釋放出來之後,立刻離開了文管委,甚至連辭職的手續都沒有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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